李达已经很累了,普通拳师最多五到六记独门劲,就已精力耗尽,两场拳师级的搏杀,他整整打出了七记。
他的极限是九记。
这种消耗,不仅是体力,还跟内脏的抗压水平,经络血管的扩展,乃是筋骨强度息息相关,毛孔开闭,看似一打一炸,甚至与人体的八大系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尤其对手照旧以逸待劳的打法妙手。
这公正吗?
不公正。
但江湖只谈生死,不谈公正。
杜五脸上没了以前的戾气,多了一种平淡的色彩,看透了生死,拳术就会升华。
眼神凶狠,是纯粹的凶狠,不夹杂着一丝情绪。
最早的拳术,不就是人类与野兽搏杀间转化来的技巧么。
这种人最恐怖!
然而最先脱手的却是李达。
走马,穿腿,开门炮!
左臂一抖,做了炮架,拧腰、切髋、顺肩,上中下三盘成一整劲,轰向对方胸口。
这一记炮拳不再是强催气血,消耗内劲,而是拳架子架出的炮台,一旦对方架下,炮台立刻可以换掌冲拳击腹。
杜五单掌似架实托,腹部一缩,喉咙口‘嗡’的一声响,手掌像是掺着铁丝的棉胎子,往下压,盖的人变不了劲。
坤为腹,艮为手,坤上艮下,这在卦象中叫地中有山,步步高升,脚跟一绷一蹬,足前掌趾根部踢向李达小腿大筋处,杜门拳中叫点子腿,看似轻飘飘,其实最阴毒。
刀尖是一个点,枪尖也是个点,人体各处同样有无数个点。
李达面对这样的腿法,没有刻意的高架,五指一扣,脚跟离地一转,小腿肚子上,肉最厚的地方挡在对方脚面前,硬吃下这一记后,化拳为掌,扬掌盖脸,五指兴起,风声一炸,像是捏西瓜一样压来。
这一下子变化,杜五的探步就像是自己主动把脸给伸过来。
啪
就像是皮筋弹在墙面上的脆响,杜五肘尖为力点,突忽一弹,撞在掌面上,而这一记弹肘,正应了点子脚后的变化。
肘掌相撞,李达感受到了一股钻心的劲力,手掌一麻,而杜五则感受一股雄浑的阳劲压在肘面,覆及整条大臂。
杜五借此时机,双臂瞬间缩起,同时脚走阴阳鱼,反身拍、撞、跌,就像只灵活的猴子。
倘若他的徒弟看到这一幕,定会大吃一惊,以前的杜五,打法凶狠狠毒,招招致命,非死即残,杜门拳给他打出了偌大的恶名,但是现在倘若不看脸,给人的感受就像是个闲散的老羽士,伸伸胳膊摆摆腿,脱手不带烟火气。
“打法的精髓不在拳术里,而在拳系中,杜五总算是开窍了。”
老乞丐咂咂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酒杯,抿了一嘴。
好拳如佳肴,佐酒。
拳系不是武林门派的看法,非要算的话,可以称之为某种学术流派,峨眉拳系是七大拳系中最接近道家的,内家的看法也是最早从道家提出来的。
内家拳向来是轻描淡写间,伤人于无形,而拳术气势派头的转化,不是除了杀机,而是将杀机藏入刀口中,一旦拔出,出鞘见血!
“坐金銮也坐的不错。”
如果说杜五是个老羽士,那么李达就是端坐皇座的帝王,拳脚变化间,能令风云幻化,手脚外貌经络兴起,像是紫玄色的厚皮,一招一式,气势十全十美,拳风烈烈,挡不住一拳,就一定挡不住接下来的狂风骤雨。
单从利益上看,李达被江湖义气架着上擂台,是极不明智也没有利益的事情。
但李达照旧上了,不是他头铁,而是他有种冥冥的预感,还恩、报怨,生死间精神的洗礼,会让他彻底稳固靠着‘投机取巧’突破的拳神境界。
身体濒临极限,但精气神却在三场搏杀中,攀升到一个巅峰。
六合打法的六合不是道家世界观的六合,而是秦王扫六合的六合,重在气势、气魄。
这种劲力变化中的拳神才是真正的坐金銮。
耳际风声一闪,李达看也不看,转头一拳轰出,恰似拉功放弦,放出去后便管也不管,同时两侧刁钻气劲冒出,杜门鹤抬头,劲力发出比鹤头还快。
李达沉肩坠肘,气血倾泻而下,两条手肘便挂下来,两两相撞,大音无声,两股劲相互抵消间,也消去了声音,只不外李达肘尖湿漉漉的,而杜五手心同样汗湿一片。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二人打的怎么猛烈,都没相互看对方一眼,李达双眼似眯非眯,而杜五压根闭上了眼。
“走架时无人若有人,对敌时有人如无人,这二人已经完全在靠打法的本质搏杀,心灵陶醉入精神世界中,有意思,擂台上无论是谁最后活下来,拳术都市真正的脱胎换骨。”
“这二人会不会力竭而死?”断指刘担忧道,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站在哪一方了。
“接下来,谁先被诱出独门劲,谁就会输,”郭通道。
“差池,谁先打出独门劲,谁就会赢,”项狱淡淡道。
两位龙王互视一眼,眼中恰似有火花碰撞。
拳师级此外较量,三分靠打法、三分靠应变,最后四分,是独门劲。
就算是杀人虎这种体能怪物,也扛不住独门劲的连续轰杀,普通拳师更是一拳能轰掉半条命来,什么时机打独门劲,怎么打独门劲,就成了胜负的要害。
独门劲脱手前是无有预兆的,每一种独门劲的变化更是千差万别,怎么预判,怎么打劲,在武行中是一门大学问。
李达连战三场的体力肯定是比不外杜五,他也不行能维持这种均势一直到体力耗尽,所以死前必有发作,而这种发作一旦被杜五控制,就会像第一场俊仔那般失败。
这就是郭通这位扬州第一打家的判断。
杜五也料到了这一点,潇洒之中,锐气越来越重,杜门拳一气、二力、四相、五虎、六合、七星、八卦,七种打法让人眼花缭乱,尽汇成四肢打法,更别说还参杂着四各人、四小家中的其它拳术。
就像是梨花暴雨,将李达裹住,而在繁杂的变化中,背部猛的一鼓,双手一缩一弹,前手指节爆胸,后手刀指戳肺,速度炸裂,快的不行思议。
恰似一只大龟壳,壳里钻着鹤脑袋。
鹤形龟打!
凭借着内家弹板术和打法融合,杜五竟然打出了堪比独门劲的招式变化。
“漂亮!”
峨眉拳系有一个外号,内家拳王。
李达逼不得已,身子一晃,横拳马架,撞开指刀,但是指节钻到胸口以上半寸,化作鹤嘴一啄,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钻出一个血洞。
杜五瞬息变招,
鹤缩龟靠,铁壁横江!
身子‘崩’的一声炸响。
鹤一缩头,杜五借势弓背砸来,就像是座铁皮凸盾,脱开衣衫就能看到背部筋肉骨骼凝成一块大肉板。
他为了练成这一招,曾在一座大石碑上撞上千百次,最后撞的石碑‘嗡嗡’作响。
对方硬挡这一击,必死!
躲开这一击,折钢劲甩手便打出,能断人筋骨。
李达退无可退,右脚猛的一蹬栏杆,身子半跃而起,拳影一刁一缩,落在对方背上,正好戳在杜五背部气血汇聚之点。
‘他怎么知道!’
杜五背上一软,两人同时拳架散乱。
李达闭眼,心神沉入那条千年以来,从隋朝开始那条声势赫赫,领悟南北,人力首次革新自然的滔滔大江。
运河的主流,成了躯干。
运河千百支流,化作了血管经络;内脏、肌肉随着血水涌动,恰似运河上的数百万斛江淮米粮,身体内竟发出涛涛江流的暴乱声。
顺天之势,借人之力,这一拳,即是天人合一的一拳!
拳面所过之处,杜五的喉咙口层层向内塌陷,皮肉血管碎成血水四溅。
两人同时砸落在擂台上。
只不外率先躺下的,已经是一具死人了。
“怎么会!”
老乞丐头一次变了脸色,他和杜五的判断一样,都认为李达无有半点胜算。
“拳能通神即是拳师之境,神是神韵,最深条理的拳神便能摹刻历史的走向变化,逾越一切外相神祗,历史级的拳神,同样能够在短时间内侵蚀到别人的拳神中,模拟敌人招式,鹤形龟打一出,这小子自然便模拟推算出蛇能破鹤。”
项狱看着死不瞑目的杜五,徐徐道:“所以说,谁先打出独门劲,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郭通面色阴沉如水,水底鬼、棍三爷、李四九这些扬州打家将李达团团围住,面露不善,其中黑心蚊几个杜五的老兄弟更是不加掩饰的杀意,手都摸到了腰后的刀柄上。
“好兄弟,干到不错,跟我回去,我带你治伤,以后杜家武馆就是你的了,”郭通哈哈笑道,做势欲抓李达。
项狱默不作声的挡在他面前,同一时间,小门外脚步声急促响起,上百号人影围住了这十几人。
“怎么,老弟,你不听你年老的话,照旧你不想守漕帮的规则?”
郭通笑容稳定,看也不看他人,紧盯着李达。
李达手肘撑起身子,上半身血糊糊的一片,脸上带着笑,突然丢来一块令牌,黑黝黝的牌子撞在地面上,发出金属声响,大大的‘尉’字,显的格外耀眼。
“大佬,奉五品镇魔校尉项狱之命,下官有重任在身,暂时不能回漕口做事了。”
“郭爷,您的规则,没有朝廷的规则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