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丨殷勤探看

　　“昨宵个锦囊佳制明蛊惑，今日个玉堂人物难亲近，这些时坐又不安，睡又不稳。”————————【油葫芦】

　　天子不愿让自己遇刺的消息传到掖庭，让宋都她们担忧，是故严令掖庭令苗祀守旧消息。可没想到宫禁虚设，拦不住蜚语，照旧让人知道了。

　　椒房殿东阁内，宋都叫住了廊下嚼舌根的宫女们，好奇的问道：“你们刚刚再说什么？我似乎听到你们再说天子哥哥。”

　　宋都弯着眉眼，双手背在腰后，像审讯监犯似得审察着她们：“说，你们是不是在讲天子哥哥的坏话？”

　　“朱紫冤枉啊，国家对我等向来宽厚有加，我等哪里敢私下说国家的坏话。”其中一名宫女叫屈道。

　　宋都料她们也不敢这么做，无非是要吓唬吓唬她们而已，好出一出平常她们拿自己当小孩哄的气。宋都俨然忘记了自己的年龄确实算是个孩子，她扬起下巴，道：“那你们说，你们适才在议论什么？”

　　边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人愿意作声。

　　宋都也察觉出差池劲了，她虽然单纯，但也不傻，这两天宫里发生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好比万年公主刘姜频频来看她的时候都是一副愁云满面的模样，好比掖庭里的黄门、宫女们较以往更爱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你们说呀！”宋都顿足道，这回她是真生气了：“是不是天子哥哥失事了？”

　　那几个宫女也不答话，就一齐低头跪在地上，平静的像排木偶。

　　贴身服侍宋都的采女郭氏看不下去了，俯身劝道：“朱紫休要乱想，国家乃天子，自有苍天保佑，怎么会失事？”

　　“那为什么她们都怕成这个样子？你们肯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宋都瞪着郭采女，说道：“她们不敢说，那就由你来告诉我，否则的话我就找寿姐姐、找公主去。”

　　这已是一个十一岁的宋都所能说出的最威胁人的话语，郭采女悄悄给宋都身后跪着的宫女们打了个眼色，那伙宫女如蒙大赦，拈起裙角悄无声息的跑了。

　　“这个事万年公主也知道，国家就是怕朱紫们担忧，所以才不许我们私下流传。”郭采女比宋都横跨许多，为了制止宋都恒久仰视，她特意蹲在宋都面前好言劝道。

　　宋都突然委屈道：“可你们这样却让我更担忧了呀，天子哥哥又是很久不来看我，我每追念去宣室，掖庭令都要拦下我。到现在你们有事都还瞒着藏着，我听人说当了朱紫说什么话在宫里都有人听，可你们偏偏把我当小孩子！”

　　郭采女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冒着风险，在宋都耳边说了几句。

　　果不其然，宋都听了大惊失色，连声道：“那、那天子哥哥有没有事？如果没事为何不来寻我？”

　　郭采女轻轻叹道：“我说过国家自有苍天保佑，哪里会有什么事，不外虚惊一场而已。只是此事一出，朝廷内外都乱作一团，国家抽不开身来掖庭，自然也就不愿让朱紫平白担忧。”

　　“我要见天子哥哥，我好想天子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宋都低头垂泪，拉着郭采女的袖子苦苦恳求道。

　　郭采女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此事既然已经见告宋都，事后若是掖庭令得知，一定少不了追究。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带宋都去宣室见天子，以天子宽和的脾性、以及对宋都的宠溺，多数不会生出什么冒犯圣怒的事来。

　　而自己这回帮了宋都，一来能让宋都对自己更为倚重，二来宋都对身边人十分友善亲热，日后有人怪罪下来自然有宋都出头保全。

　　想到这里，郭采女做了个斗胆的决定：“掖庭令苗公不许掖庭嫔妃擅入前殿，这也怨不得他，因为这是几百年前传下来的祖制，谁也不能轻易逾越。”

　　“我知道，可是我想……”

　　“是，朱紫，我明白朱紫心里很想见国家一面。”郭采女小声哄道：“我听说以前的嫔妃不是没有进入前殿的特例，朱紫如今担忧国家现况，正好可以作为一个特例。”

　　见宋都还不甚明白，郭采女一字一句的说道：“朱紫可以偷偷的去宣室。”

　　“啊？”宋都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她赶忙捂住嘴巴，紧张的说道：“这、这如何能做到？”

　　“很简朴，我们只要走到椒房殿的正殿阶下，出了宫门，从后阁往南就是宣室殿。到了哪里之后，即即是有中郎、侍郎们在阶上，他们也不会将朱紫拦回去，只要国家知道朱紫你来了，一定会见你一面。”郭采女脑中立时绘出了一副路线图，并将它详细的说与宋都听：“接下来该说什么，就不用我说了。”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后，天色逐渐昏黄，只见悠长的宫道里有点点灯烛在徐徐移动，却是郭采女与宋都二人执手持灯，往宣室而来。

　　长长的甬道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这是宋都入宫以来第一次走到掖庭外面，她发现原来除了她住惯了的椒房殿以外，未央宫里居然另有那么宽广的天地。那众多的古朴的楼阁、庄严的殿宇，让她目不暇接。

　　走过这一段路后，前方豁然开朗，宋都睁大了眼睛，再次见识到了另一番壮观的景象。

　　高峻壮丽的门阙，饱经沧桑的殿阁。

　　未央宫建于龙首山上，坡上有主殿四间，依次是前殿、中殿路寝、宣室殿以及易服后阁。四间殿宇由南往北逐渐升高，一重高过一重，一望无际，似乎直通天界。

　　宋都在郭朱紫的搀扶下站在前殿的石阶下，她仰望着这座连绵的宫殿群落，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

　　与掖庭差异的是，未央宫前殿很少有宫女出没，郎卫在陛前持戟站立两旁，井然有序。

　　“站住！尔等何人，敢擅闯前殿。”

　　郭采女被吓了一跳，壮着胆子说道：“这位掖庭宋朱紫，因事求见国家。”

　　“宋朱紫？”那执戟郎中狐疑的看了宋都二人，由于天子闾里遇刺，就连宫中这几日都是戒备森严。执戟郎中见是两个弱女子，心里稍微宽解，但照旧公务公办的向上级通报。

　　不多时，只见小黄门穆顺远远的走下阶来，看到娥眉微蹙，因受累而发这虚汗的宋都时，更是加速了脚步。

　　穆顺几个大步迈到宋都面前，敬重的说道：“奴婢见过宋朱紫，还请朱紫随我入宣室，国家正等着朱紫。”

　　宋都与郭采女这才松了一口气，几人拾级而上，很快就来到了宣室殿前。

　　穆顺推开了殿门，让宋都进去，留下他与郭采女在外。

　　宋都小心的走了进去，听见隔间帷幕屏障之后，隐隐有万年公主的声音。

　　“陛下未免太不知事，如今天下尚未太平，外间各处都是匪徒，陛下这个时候微服，可曾考虑事结果！”宋都没有想到向来超然物外、从容淡定的万年公主刘姜居然会如此动怒，毫无忌惮的将天子责备了一番：“若是京兆尹他们来的稍晚一些，那岂不是、岂不是……”

　　刘姜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仍旧气愤不平，天子在一边真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得任由刘姜在哪里不停的埋怨，一会说小黄门穆顺恭维教唆，一会说侍中赵温他们不加以阻拦，反倒任由天子施为。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在暗里说天子的差池，天子不敢反驳这个在他心中高冷威严的姐姐，赔笑道：“是、是！皇姐说的是极。经此一遭，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贸然出行了。”

　　刘姜冷哼一声，气也消了不少。看到天子一副卖乖讨巧的模样，她习惯性的伸脱手去捏了捏天子的脸颊，天子心智成熟，身体却照旧十二岁孩子的身体，虽然经过快要月余的骑马训练，身体结实了不少，但脸上依然是又柔又软，让人舍不得放手。

　　天子突然被人这么一弄，马上僵住了，刘姜回过神来，也觉得这样不太对，立即把手收了回去。

　　这是姐弟之间当年嬉戏打闹时极为常见的举动，如今随着天子频频与王允扳手腕而不落下风，他在宫中与朝中的威权益重，就连刘姜都不敢做出这种轻浮的举动了。

　　天子知道刘姜这纯粹是出于维护天子的面子与威严，而并不是担忧会惹恼他。尽管如此，天子心里照旧有些失落，慢慢成为一个孤苦伶仃的感受，并不是那么让人好受。

　　他打起精神，抓起刘姜的纤手往自己脸上凑，腆着脸说道：“皇姐，这回确实是我差池，我本意是想着亲访民间，察看黎民痛苦。哪知时机差池，遭遇了这种事情，你便原谅我这一回吧？”

　　刘姜看着天子故意做出撒娇的样子讨她开心，又好气又可笑，把手从天子手中抽了回来，无奈的说道：“你呀，还真是让我士别三日，当另眼相看。”

　　宋都在幕后悄悄看着，心里想到，别看天子这几日变得成熟稳重了些，其实心里照旧跟她一样畏惧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万年公主。

　　看到天子被刘姜捏着脸撒娇的模样，宋都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