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多舛

　　那小童听了春桃的话，仍不还嘴，拨拉了几下乱糟糟的头发，头扭到一旁不看她。

　　顾锦宁见他衣着褴褛，又这般模样，略想了下，对周围资助的路人揖礼说道：“这孩子瞧着可怜，小女财物既已找回，就不送衙门了罢，小女谢谢列位仗义相助。”

　　财物既然已经物归原主，苦主不追究，路人也就不再多事，拱了拱手便继续赶路了。

　　待围观的黎民逐渐散去，顾锦宁才转身看向仍被春桃揪着的男童，星目含威，说道：“我见你似有隐情，今日之事便不追究了，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叫春桃松手，不再理会那男童，就准备离开。

　　“姐姐！你等等！”

　　那孩子追到顾锦宁面前，似是下了决心一般，朝着她双膝跪下，磕了一个头说道：“我见姐姐心善，斗胆求姐姐施舍一点救命钱，我愿做牛做马酬金！”

　　顾锦宁蹙着眉侧避开，春桃已气得火冒三丈，怒喝道：“我家小姐就算心善，也不是对你这样的无耻小儿！放你一马不够，还敢张口要钱，怕是非得扭你去了衙门你才知道羞耻！”

　　那男童掉臂春桃怒骂，仍是又磕了一下，有些哽咽道：“不是我不知耻……我自幼父亲病故，母亲也弃我而去，惟有奶奶一小我私家抚育我长大……现下她已经病了很久，邻居大娘说再不治就要不行了……可我家没钱，那些郎中谁也不愿给我奶奶瞧病……”

　　接着又重重磕了头，脸上挂着两行泥巴泪，哭着道：“我若受了姐姐的接济，一定会好好酬金姐姐！”

　　春桃见他额头都磕破了皮，不似作伪，却不知该怎么办，张着嘴没吱声儿，又有些忧虑地看看顾锦宁。

　　事实上顾锦宁对此并无太多惊讶。

　　一般贼人败事后，多会为求脱身快速送还财物，或是为免责罚心虚求饶，少数穷凶极恶之人，才会拼得鱼死网破。

　　这男童不心虚不求饶，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却也不愿放开钱袋，想必是有隐情。

　　顾锦宁原想着放过他即是，并未计划给他银钱解难，究竟事出有因不是为恶的理由。

　　然而，现下的情况，她却无法置之不理了。

　　“你先起来，带我们去你家中看看吧。”

　　男童听了，只当顾锦宁是要亲眼瞧见他说的是否属实，忙不迭抹了泪，又磕头致谢。

　　春桃懊恼得拽他起来，也掉臂他瘦弱的身子经不经得住，狠言狠语道：“我家小姐可受不住你行此大礼！赶忙带路！”

　　“……我家有些远，在城南面……劳累姐姐要走一会子……”

　　男童这时才有些脸红，喃喃地回话，又飞快地看了一眼顾锦宁，生怕她忏悔。

　　“坐马车去吧。”

　　顾锦宁先抬脚朝马车走去，脚步略快。

　　今日事情一件挨着一件，她已经开始觉着，以后是不是应该像上一世一样，少出门为好。

　　总之春桃气呼呼地拽着男童走近马车，车夫见状也楞了楞，车辕处只能坐两人。

　　顾锦宁见春桃一路火冒三丈，怕是再稳重的性子也被气得想打人了，便叫她坐进车厢里，小童在车辕带路。

　　汴州城东富西贵是真，南穷北贱也是真。马蹄声响起，随着时间流逝，四周街景逐渐从富贵热闹转为贫穷破败。

　　顾锦宁两世里第一次来城南。

　　上一世她随着净空法师，也曾去过法济寺周边的乡村为黎民义诊，见过痛苦，但跟眼前富贵背后的苦楚又有差异。

　　城南的街道逼仄脏乱，沿街衡宇触目萧然，有些甚至用茅草木板粗粗搭盖着，路上行人也是面黄肌瘦，能穿不打补丁的衣裳的路人也是不多见。

　　顾锦宁心有戚戚，不忍细看，垂着眼帘跟那小童进了他家。

　　屋子虽不脏乱，却可以用贫无立锥来形容，里屋不时传来阵阵咳嗽声。

　　“奶奶！我回来了！”

　　小童慌忙带着顾锦宁二人进了里屋，对炕上躺着的老人说道：“奶奶，我带来了一个菩萨姐姐，您的病就快好了！”

　　那个老人睁开混浊的眼睛，见顾锦宁不似城南人，艰辛地说道：“小正，你是不是又惹事了……咳咳……还不快向这位小姐致歉……咳咳……”

　　顾锦宁走到老人身边，平静隧道：“他没有惹事，我是来给您看病的，您把手伸出来。”

　　那叫小正的男童原还在痛恨又要惹奶奶费心，听见顾锦宁替他开脱，错愕不已。

　　老人不疑有他，只当是孙子又像以往那般从外面找来的医生，颤颤巍巍地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虚弱隧道：“劳烦您了……只是……我家里你也看到了……咳咳……没有钱治病……您是白跑了……”

　　顾锦宁未作声，静静地为老人号了脉，说道：“之前来的医生，应该也告诉过您，最初风寒不是大病，拖久了却是会要人命的，一定要按方子服药，药程会久一些。”

　　幸亏顾锦宁马车上另有早晨上学带的学具，春桃又去取来，顾锦宁写了方子，把小童叫出屋外，递给他道：“你拿着去药铺开药吧。”

　　又从春桃那里要了银子，并着自己之前被惦念过的钱袋给他，说道：“这方子不是寻常医馆开的，你去药铺买药约莫会多费些银两，不外这些应当是足够了。”

　　小童谢谢地捧着银两，又要跪下谢她，顾锦宁伸手拦住，肃容道：“你不必再谢我，尽力救助病人是我的行事准则，你也不必当牛做马酬金我。但你要明白，他人不行能次次帮你，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顾锦宁见他似懂非懂，也不再讲大原理，只道：“我就不进去了，适才已帮你暂时瞒已往，至于你之后怎么向你奶奶解释，那就是你的事了。”

　　语尽至此，顾锦宁便带着春桃离开了城南。

　　回去的路上，顾锦宁有些闷闷的。

　　世上有无数痛苦之人，凭一己之力是救不完的，每多见一分他人的困苦，她心中就多一分极重，终归是自己能力有限。

　　马车终于停在了国公府门前，顾锦宁下了车，又从春桃身上搜刮了最后一点碎银，塞钱给车夫，淡笑着说道：“我逛铺子逛得忘了时辰，今日辛苦你了。”

　　车夫愣了下便明白，接过银子应着：“女人家自然是爱逛铺子的，小姐您太客气了。”

　　顾锦宁点颔首，便回了娴锦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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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几日，顾锦宁照常去府学上学，果真那车夫还算牢靠，顾国公并未问起顾锦宁那日东颠西跑的事，还抽闲给她了些银子。

　　顾锦宁觉着有些欠美意思，难得在父亲面前红了脸。

　　顾国公见状，摸摸下巴，颇欣慰地感伤道：“女人家家爱美是好事。”

　　顾锦宁瞧见上一世父亲从未有过的“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满意神情，略有些悲痛地想，希望有日父亲知道真相，不会怒发冲冠吧。

　　然而她未曾想到，她想隐瞒的事，顾国公不知道，却没逃过其他人的黑暗注意。

　　从她那日在街上偶遇苏少泽起，她的命运就彻底偏离了上一世的轨迹，到她自己发现时，已是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