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求签桶放在腿上，陆遥用双手抱着，有一下，没一下，摇得很搪塞。
倒不是他真想体现得这么搪塞。
手抬不起来，肌肉行动也不流畅，提倡力来一波一波，就像那些接触不良的老旧机械，所以陆遥其实也很无奈。
焦尾已经让蓝衣男人撤了，现下琴案上焚着一炉狸猫香，香味微微刺鼻，另有些辣眼睛，也不知道宋心怎么养成的这种奇特喜好。
陆遥很想问他一嘴，这破香烧起来烟气汹涌，不觉得熏吗？
只是出于同行间的礼貌，这话实在欠好问。
宋心正在劈面作法，易服焚香，神色肃穆。
他一手拿龟甲，一手排铜钱。
铜钱三枚，天圆地方，铜绿点点。
只见他一枚一枚将铜钱投入甲壳，双手举起轻动慢摇，口中还在念念有词。
这叫金钱卦。
金钱卦是六爻卜阴阳的一种应用要领，铜钱三枚，或手持，或甲贮，摇出六数，各记卦象，又有老爻变爻零零总总，最后套进老祖宗留下的文王六十四卦当中，占卜凶吉，是极常见的一种卜卦方式。
取一本《易经》，弄三枚铜钱，照原理说，谁都能凭着卦象掰持一二。
不外宋心卜卦却有差异，据他自己的说法，他的要领宋家独占，祖传600载，再往上，则要承到春秋鬼谷门下，总之就是玄得很。
陆遥总觉得这位同道的骗术很不靠谱。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做卜卦的生意，偏偏连卦辞都懒得去背，还自出机杼，把金钱卦和关帝签相互结合，他卜偏向，再由主顾自己来摇所求卦文。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种创新都是鸡同鸭讲，难怪好好的关帝签里还能跳出“爱马仕酬宾”这样的签文。
陆遥已经对眼下这卦没了兴趣，只是坐等他出丑的那一刻。
哗啦！哗啦！
片刻时间，六爻已毕，划分是阳、阳、阴、阳、阴、阳。
照理说，这是文王六十四卦中“风水人家”的卦象，不外陆遥手头没有书，宋心也不翻书，各人不管是真不知道照旧假不知道，横竖都是不提。
宋心眼皮不抬，微笑开口：“陆兄可以恳切求签了。”
陆遥讪笑：“不知待会我摇出这签，意指何方？”
“六爻显像，四阳两阴，这是阴阳不调，主犟。”
“主什么？”陆遥瞪着眼，一时没有听清。
“主犟，意指屡教不改，头撞南墙，所以测的，必是陆兄最在意的工具。”宋心微微一笑。
陆遥变得郑重起来。
这个宋心很能掰啊，看来真是小看他了！
“这么说，我这签测的是姻缘？”
“陆兄心里在意什么，只有陆兄自己知道，这事儿问我，可不是问道于盲？”
这人的威胁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陆遥暗想，自己回去是不是也该搞个酬宾出来。
竞争对手如此强大，可不能掉以轻心，最后在阴沟里翻了舢板。
他不再说话，集中精神控制双手，一下一下艰难摇起签筒。
竹签上下摇动，很快就掉出一枚长签，哐啷啷落在地上，蒋小娟帮陆遥捡起来，送到陆遥手里。
陆遥愣住了。
“陆兄怎么了？”宋心问道。
“你这签上怎么还包了薄膜？”
“祖传的古物嘛，包一层膜，不经风雨，不受虫害，易于生存。”
“可这膜是新包的吧？”
宋心嘴角抽了抽：“老膜前天破了，昨天换的新膜。”
“小娟，你上次求签的时候，签上也有膜？”
蒋小娟歪着脑袋思索：“没有啊，很洁净，签也很新，一点都不像骨董。”
宋心的眼睛再也闭不住了。
“陆兄，你到底看不看签文？”
陆遥撇了撇嘴，低头去看签文。
【注孤生】
卦上就这短短三个字，没了……
“我……哪家卦文这么与时俱进！”
宋心幸灾乐祸地把签筒收回去，顺手还抽走陆遥手上那枚，免得他一时激怒，做出什么破坏性的举动。
“宋祖传卦，卜而不解，就是因为你看到的，即是你要经历的。陆兄，可是有什么收获？”
“没有，谢过，告辞！小婵小娟，我们走！”
小陆仙师败退千里，这一路丢盔卸甲，惶遽然真若丧家之犬一般。
直到陆遥走远，蓝衣男人才从后院钻出来。
“从心道友看着格外开心啊。”
“能让千年陆家的天选之子吃瘪，我开心一会有何不妥？”
“难道那小子真要注定孤苦？那千年陆家的血脉岂不是要就此隔离？”
宋心翻了翻白眼：“我哪知道他这辈子结不结得了婚？这套宝签唤作心相映，原来是用来逼供的，只会把他心中所想映射出来，和未来可没有半点关系。”
蓝衣男人明显感应意外：“所以这只是他自己心里的想法？”
宋心讪笑着收好签筒：“看来这一代的陆祖传人对自己的情感之路是相当缺乏自信啊。”
“又与我等何关？自从十几天前得你消息，我跑遍南北千里迢迢，在高铁上睡了整整三天，可不是为了听陆祖传人的情路历程！”
蓝衣男人冷笑三声，一边笑，一边伸手在自己脸上一扯。
一张大脸被他生生撕下来，一时间只见他容貌大变，左脸一道巨大疤痕，从眉角一直延伸到鼻翼，看着狞人。
宋心的心情变得正经：“秦老哥，我这店小本经营，你这样明目张胆卸妆，要是吓跑了我的客人，我下月可得断炊。”
“若是连无事不知的从心道人都得靠门面过活，神州大地怕是也找不出几个能养活自己的正经术士了吧？”
“这你莫管。”宋心冷声打断，“陆遥我为你引见了，后续之事与我再无瓜葛，你最好现在就把尾款清结。”
“只结尾款便好了吗？”
“世传秦通货与天下，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你计划怎么从陆祖传人的手上，换到那件想要的宝器。”
秦通英气干云：“再过两天，必让你看到马韵生鬼木夺魄的真容。”
“如此，我期待着。宋心疲累，恕不远送，请！”
“从心道友，后会有期！”
秦通大笑着离去。
目送着这个魁梧大汉离店远去，混入人流，宋心长舒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另一枚签。
这签的外形与陆遥之前求出的签一模一样，长条竹板，上雕鱼虫，签上一排蝇头小楷，自上而下整齐排布。
【心疾暴起医难求，电击疗法治百病】
宋心轻笑，伸脱手指把签上字迹一个个抹掉，嘴里喃喃自语：“等了十二天才应验……天机之事艰涩难懂，也不知道把这犷悍的秦通找来，福兮？祸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