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借剑的门生，是我的朋友，眼下在长扬峰修行。”
白鹭峰上，宽敞的掌教府邸之中，荀川双膝跪坐，那把百忍断剑，则被置于了眼前桌案上。
少年劈面的老人轻捻髯毛，堂中几处门廊所悬挂的雪白丝帘被风吹得微微飘荡，那山下阴雨才歇光景，在山上，则是一副艳阳高照的景象，在这高绝于顶的白鹭峰，似乎从来都未曾被阴云所遮盖过。
这是荀川自上次斩蛇归来后，第一次被伏龙图所召见。
待到少年将当日之事一一述说完毕，老人便陷入了沉思，他面上看不出喜怒，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没想到竟泛起了这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变故，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真是有趣。”
说罢，老人拿起肮亓半截短剑，略看一眼之后，目光中泛起些许追忆之色，不外很快，视线便越过剑身，朝荀川这边直射过来，道：“剑道可有明悟？”
荀川腹中虽有疑惑，但现在亦是据实回覆道：“持剑十之七八，无剑不足一二。”
老人点了颔首，似乎很满意少年的体现，道：“有所悟，便比你大师兄强。”他将那把剑放回原处，“当年，你罗师叔将七峰剑式融为一炉，凭此剑与我争那桃山剑子之名，若非最后剑折，那一战恐也不会已平局草草收场。”
说到此处，他哈哈大笑了起来，像是占了天大的自制般老怀畅慰道：“不外这倒是自制了你与你师姐，习我这破剑式，这老匹夫的剑，可是出了不少力。”
伏龙图站起身来，掀过帘子，朝那堂外看去，那庭院中央，栽种着一棵泛着华光的巨大桃树，生气流传间竟是璀璨醒目，不外在那金叶纷纷飘零散落时，难免又多了几分枯萎之像。
“原来还想着，让你与你罗师叔的门生互为砥砺，如此既算得上还了一份他借剑与你的机缘，而且还在那漫漫的修行长路上，让你多了个伴，不至于太过孑立。”老人背负双手，话里多了几分降低，“我们两个老家伙较劲了一辈子，到最后都难分高下，谁都不想抱着这份遗憾入土，但可惜咯，看样子你们的路，终究还要你们自己去走。”
少年望着老人入迷的背影，堂外花谢，竟生出了一丝落寞。
他轻唤了一声，“师傅。”
伏龙图转过了头，认真地看了一眼这个追随自己还不足月余，但未来肯定惊才绝艳于世间的雏凤，模糊间眼前竟泛起另一个少年的模糊重影，不外转瞬即逝。
“川儿，你可知当日拜我为师，我心中所想。”
荀川抬起头，“请师傅解惑。”
老人的双眉随风荡起，徐徐开口，竟是吐出让泰半个天下江湖都足以震惊到无以复加的三个字。
“解不了。”
风，似乎更大了。
“为师知你来历特殊，这世间奇人现世，简陋都有些莫大气运缠身，天道命数更是迷雾重重，难以琢磨。可我伏龙图修行百载，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历来登高俯视惯了，总想与那上天一较高下，但这一次，我竟是看不出来收你为徒是对是错，所以你的惑，也是我的惑，自然解不了。”
这句话如一道晴天霹雳在荀川心中轰然炸响，少年正欲起身却被老人摆手制止。
老人重新回到了座位上，换了一个话题。
“那借你剑的少年，跟徒儿你来自同一个地方？”
荀川缄默沉静着点了颔首，老人又问。
“他，该来吗？”
荀川哑然，他迎着老人地目光，竟有些不知所措，良久之后才道。
“他有他该来的原理。”
伏龙图好奇地“噢”了一声，说道：“原理，谁都有，可不见得都是对的。”
荀川想起那个少年下山时候的模样，嘴里不由喃喃道：“若是要见见天地，见见苍生都算是错的，那师傅你告诉我，什么才是对的？”
伏龙图闻言一怔，倒不是这个答案令他何等动容，而是他听出了少年话语中稀有地带有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如此，才像一个少年人啊。
老人反问道：“他见了天地，徒儿你，想见什么呢？”
荀川目光低垂，老人亦没有追问下去。
一只粗拙的手掌盖上了荀川的头，轻轻抚摩着，那个历来冷峻的少年，不知何时双眼泛起了红肿。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永生。
可永生，在这漫长的时光绘卷中，已经成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留白之处，古书文献上纪录的那些与天地同寿仙家道人，如今是一个都寻不见，坊间还说过他伏龙图已活过千岁呢，但老人明白，纵使自己这身修为至高无上，可执掌这桃山剑宗也不外寥寥百年，莫说永生，那千岁也仅是世人的夸大杜撰，市井巷弄中的笑谈而已。
问永生、问永生，是问而非求，若要委曲求全，求得那一线天机，以苟活于世。
这种做法，桃山的掌教可做不来，虽然人间有趣，可永生无聊啊。
所以这受永生的永生二字，在伏龙图这里，从来的只是为师者的传道受业。
惑解不了，但路可以指的明。
“心像既明，何纷歧剑斩去？”
荀川一直贴身携带着的那两枚棋子中，白子震动不止，似是在敦促少年做下决定。
可他照旧极重地摇了摇头，伏龙图收回了手。
老人心情凝重道：“即便，你的泰半机缘被窃，也不愿斩去？”
“……”
云上风下，两个少年，似乎都在面临着自己的问题。
那名为称心的女人欢喜地拿着魏笠的木剑仔细审察，斜眼瞧了魏笠一眼，见他埋头吃鱼，不由好奇道。
“怎么，你难道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能拿得起你的剑吗？”
少年将嘴里的鱼刺吐出，道：“你又不是第一个能拿起我的剑的人，所以要问也不急于一时，等我把鱼吃完了再说。”
楚称心笑道：“想不到你这人还挺敞快，不外你这样说我倒是好奇了，我师父说道心显像，人人差异，那持剑行走的决心更是千差万别，那人能拿得起你的剑，你也不想想为什么？”
魏笠嬉笑道：“你不也能拿起来吗。”
楚称心自得道：“我跟那人差异，我可是例外。”
魏笠正要下嘴吃鱼，可又觉得少女话中有些差池，于是他擦了擦嘴，正经道：“或许你们各有差异，可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少女问道：“一样？那你说说看，哪里一样。”
他爽朗道。
“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