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出我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怕我呢?
当日,他可是亲眼看到我在他面前现出原形,化作一条青绿色巨蟒,抬头挺立,吐着酷寒的蛇信子,在倾盆大雨之中低头俯视着他,眸子里满是怒盛的杀意,盘算着将他整小我私家一口吞进腹中。
其时他的心情是那么的可怜、弱小、惊恐、胆怯。喉头发不出一丝声音,面如金纸唇如蜡,来不及发抖便一命呜呼,摔倒在被雨水冲刷打湿的泥地里,如同一个破碎的布娃娃。
那个场景,我今生难忘。
可是眼前的他,却似乎另一个截然差异的人。明明是同样的眉梢眼角,同样降低沙哑的嗓音,却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信,和一种寡淡疏离的客套。
……甚至,另有重活一世的庆幸,和对这万丈红尘深深地厌恶?
两种矛盾的情绪在他身上和谐的共生着,让人愈发有些看不明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心中疑惑,嘴里面不由得脱口而出:“姐夫……”
他的眉毛一挑,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我会说出这样两个字来,惊诧不已的又看了一眼我,含含糊糊的说:“很久不见,没想到会在此处重逢。”
我听他这句话说的着实离奇,也不知他是在刻意的讥笑什么,照旧真的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于是又问:“姐姐呢?她可是和你在一起?”
他似乎在斟酌着用词,慢慢的回覆:“最近这段时间,我伉俪二人并不在一起。”
“那她去了那边?为何不来找我呢?”听他说的云山雾罩,我不由得着起慌来。
他不再回覆,站起身来说:“你身子虚弱,原是因为费心太多,忧思过头,这样很容易把人熬垮。我先给你开几服药吃着,等你好一些了,我们再说你姐姐的事情。”
……他在逃避什么?
白素贞是我有限妖生里认识的所有妖怪中最痴情,最顽强,最不撞南墙不转头的。我当日被法海用金钵收去,她也随之下落不明,不知所踪。据阿虎厥后说,白素贞曾经告诉他我被金山寺的僧人收走了,所以阿虎才会穿着老槐树的千年红内裤来寺里救我。至于白素贞,她应该是预备要去盗瑶池仙草,救许仙的性命。
现在许仙已经重生,到底是因为白素贞盗仙草乐成,照旧因为修仙教使用了禁术作妖?
为什么许仙似乎完全不想提及白素贞的样子,那可是他的妻啊。
他能叫出我的名字,说明他是有从前的影象,那么他就应该能够记得,白素贞对他是何等的一往情深。
如此一往情深的女子,现在却似乎是他最不想提起的某种禁忌。
我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心里面有太多的疑惑,太多的不解。可是却没有人能够帮我解答。
许仙不再理我,而是起身离去,低声又嘱咐了珍珠几句需要注意的地方,然后领着珍珠去取药。趁着屋子这会儿清净,我起身给自己加了件衣服,然后冲着明心招招手,把他抱在怀里,抚摸着白猴身上平滑顺溜的皮毛,说:“走吧,眼下各人都挺忙的样子,也就只有你能陪着我了。”
明心还生着我的气,气鼓鼓的不想理我,在怀里种种挣扎。
我不理会他的抗议,一把推开门,巨大的雨声立刻响起。只见天地之间都是细密的雨丝如帘,在轻风的吹拂下微微扭动着。
我拿起屋里面的油纸伞,走入雨幕之中,身前身后满都是“沙沙”的雨声。
不远的地方,何清玄撑了把伞,直直的望向我。也不知他在这里守了多久。珍珠说我晕倒的时间里,他去看了我好频频,却每次都不敢走进去,只敢在窗外看上一眼。说起来,他的身体也没有完全养好,现在又在雨里待了不知道多久,衣服下摆都被雨水打湿,也不知道会不会着凉。
我不知道面对他应该说些什么,所以爽性不去搭理他,自顾自的抱着明心往前走。
他就在我们后面随着。也不追上来,而是始终保持着十来步的距离。
这么长的时间里,我都已经快要习惯翻墙而出,从没怎么走过何府的正门,可是今天下雨未便,我爽性直接走正门出了府去。门房倒是有心想要拦我,不外预计是后面何清玄给他们做了手势,所以一路上也算是流通无阻。
有人问何清玄:“主人,今日雨急路滑,小的给您预备一辆马车吧。”
何清玄却似乎并没有允许,仍然举着雨伞亦步亦趋的跟在我们身后。
我向着保安堂的偏向走去。
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刻意的希望自己能够忘记那段经历,很小心的不去走近那片街区。如今重又回来,才发现原来这里是如此的熟悉。
今日雨急,外面并没有几多行人,空荡荡的街道两旁,崎岖错落的民居商户鳞次栉比,犬牙交织的排列着。空气中传来好闻的铃兰花的香气。
我似乎是回到了很久以前,背着受伤的许仙,第一次下山,傻乎乎的连话都不会说,站在市井之中简直是慌了手脚。
许仙指着远处的一处古朴僻静的宅子说:“我家就在那里。”
厥后,我随着白素贞的花轿再次来到这里,以为这里会成为我今后的家。
只可惜这个家并没有维持多久,我就开始随着法海居无定所的漂泊。
何清玄倒是有心再送我一个家,只可惜眼下看来,何府也待不了太久了。
我摇摇头,收起庞杂的思绪,走进保安堂的大门。
保安堂一如从前那般,收拾的洁净、敞亮。伙计们磨药的磨药,算账的算账,都在低头各司其职。其中一个伙计看我进来,于是迎上前来说:“这位客官,今日我家许医生出外问诊,不在店里。你可是有什么急症要看?”
我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他。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他看我不回覆,又说:“客官?你今日若是来抓药,请随我到那边去,若是来求诊的,恐怕得他日再来。”
我摇摇头:“既然许医生不在,那可问许夫人在吗?”
“许夫人?”那个伙计愣了愣,说:“我是新来的,可不知这里有什么许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