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幼女与王

　　大雪落在荒原之上，也平等地落到女孩身上。

　　落脚的积雪便陷至膝盖，以至于双腿拉不开法式。

　　越发厚重的雪块压着格丽塔，酷寒饥饿的身体便再难以坚持下去。

　　女孩摔倒在雪中，一时竟怎么也爬不起来。

　　名为奥莱.拜尔的怪物审察着深陷困境的人类幼崽，难得地停下了脚步。

　　这世上的人类总是苦难的，无论他们是否察觉……奥莱.拜尔徐徐学会了不去听脚下蝼蚁的呻吟哀嚎……因为那没有意义——

　　事物的改变是需要漫长的时间的，他可以等，她们却等不起。

　　但，他有求于她……而那资助也不外是顺手而为……

　　奥莱转身拉起了格丽塔，某种温暖借着接触通报到女孩的身上，终于是令她缓过口气。

　　女孩紧紧牵着奥莱的手，借力把脚拔出冰雪，努力地迈出法式，跟上依附者的速度。

　　又走了许久，一个山洞才泛起在他们眼前的不远处。

　　奥莱带着格丽塔进入其中。

　　洞中比力干燥，深度恰好可以使内部与外界的风雪相互离隔，女孩抖落着身上的雪水，那不净的水打湿了衣物污浊了那头银发。

　　她喘着粉白的热气，冷得发麻又热得迷糊的大脑这才清醒了一些。

　　“在这待着。”

　　奥莱丢下了一句话，便转身迈入风雪之中。

　　女孩定定地看着那人离开，目睹着那尚且陌生的身影愈走愈远，哪怕是不通世事的思维里，也不由得升起幼稚的怀疑与不安：

　　‘他会不会把我落在这里？’

　　女孩抱作一团，短小的手臂挡不住严寒，温暖从身上褪去，便抱得越发紧缩了。

　　不知已往多久，火光和热量叫醒了格丽塔，虚弱的女孩抬起头，懵懵懂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奥莱的手上拿着一只野兔，也不知是被他从那个蛰伏洞中抓出来的。

　　一起带回来的柴薪正投在火中，那堆橘红的光与热在这个冬天里比任何工具都要美丽感人。

　　格丽塔放松了些，差点便要陷入梦境。

　　奥莱却拍打起她的手臂。

　　“不要睡，先吃点工具。”

　　兔子被去掉内脏，用火简朴烤熟，奥莱用小刀切下一块，递给了女孩。

　　格丽塔双手接过那肉，小小地咬上一角，慢慢地咀嚼中味道刺激到神经，她便大口大口地撕扯起来。

　　在那蓦地锐利起来的金色眼瞳中，奥莱第一次从女孩的身上看出了野蛮的兽性与生存的欲望。

　　一顿简朴的食物后，格丽塔精神了些许，她看见奥莱坐在洞口旁，摆弄着手中那枚赤红的坠链。

　　“布莱姆……”

　　喃喃自语从口中说出，与风一同共舞。

　　在冷风的吹息下，链子轻轻摇晃，打着旋的六芒星反射着火光而微微闪烁。

　　格丽塔却察觉到了异常，风从洞外吹来，吹在自己的脸上，那坠链却隐隐荡向外界……恰似在指向某个不知名的远方。

　　……

　　闪尼瑞亚，河镇。

　　昔日的十户联保，奥拉夫·帕顿先生接待了一位远方归来的贵客。

　　囚首垢面的先生依旧是如往日那般伟大特殊、令人敬畏不已，明明外头大雪纷纷，他的身上却没有沾染分毫白纤……不外相比于上次，这位大人的身后却多出了一条小小的尾巴。

　　一位脏兮兮的幼女缩在他的身后，泥巴灰尘无法完全遮蔽住银白如月的长发，一双琥珀色的眼瞳中藏着朦胧与迷茫。

　　“拜尔先生，许久不见。”

　　奥莱.拜尔颔首示意，又把女孩往前推了推。

　　“让人帮她洗漱一下。”

　　奥拉夫便招手叫来一位仆人，试图带着格丽塔去浴室清洁。

　　怕生的女孩从未见过多数会，仅仅是进入河镇便让她不安惊骇，如今又要离开一路以来的依靠……某种恐惧便如雾霾般罩在她的心头，连客厅壁炉上的熊皮挂件也显得狰狞可怖。

　　她试图抓住奥莱的衣角，却只是抓了个空……奥莱却被奥拉夫请去书房。

　　“最近这段时间，我们的人手又多了不少……”

　　“这是好事。”

　　“是的，等会用饭时我带新人认识您一下，他们另有许多事情要去学习，还请您多多宽待……”

　　“嗯……那些害虫的动向呢？”

　　“德亚图斯公国据说也泛起了他们的踪迹，我已经派一位能干的兄弟前往视察……”

　　“……”

　　那名男人和对方谈着事走入了书房，没有再看格丽塔哪怕一眼。

　　木门徐徐合上，仆人则抱走了女孩，她低着头咬着唇，不发一语、不哭不闹。

　　……

　　清洗事后的女孩换上了一身洁净的衣服，小小只的人儿便显得如同天使一般。

　　银白的长发熠熠生辉，面无心情的漂亮脸蛋有着一种纯洁懵懂的味道，小小的衣服套在身上显得女孩看上去变得更小只更柔弱，连白皙的小手小脚小胳膊都显得格外可爱。

　　女仆欣喜地看着女孩，便要带格丽塔去书房见两位大人。

　　经过客厅时，一个甜美的声音叫住了她们：

　　“梅琳娜，这位小姐是？”

　　“夫人，这位小姐是拜尔先生带来的，她叫……”

　　女仆回着话，却突然卡住——她竟突然想起自己基础不知道女孩的名字。

　　不知是否出于年幼女孩那稚嫩而敏感的心，格丽塔隐隐约约从女仆的身上感受到名为“惊骇”的情绪。

　　她看向那位“夫人”，发现身材矮小的对方穿着一身从上到下的深黑长袍，双手戴着手套、头上顶着兜帽、面部罩着面纱……竟是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纹丝合缝。

　　唯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露在外面，令人得以一窥她的美丽与感人。

　　夫人没有在意女仆的失态，她只是走到格丽塔的面前蹲下，轻轻地、轻轻地牵起女孩的小手。

　　“我叫长安娜·佩兰·帕顿，你叫什么？我可爱的小天使。”

　　格丽塔从那双眼中看出喜爱与温柔，她迟疑着，最后照旧开了口。

　　“格丽塔。”

　　“这个名字真好听。”

　　长安娜说道，那眉眼弯起悦目的弧度，语气中带着柔和的笑意。

　　“到这边来吧，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长安娜站起身，领着格丽塔去了餐厅。

　　一张长长的木桌上摆满了食物，从面包到烟熏切肉、从酒水到碎肉热汤，简朴的菜式却有着诱人的美感。

　　加上壁炉里烧得正旺的火光，便使得这里充满了“家”的温暖。

　　本是为客人们准备午饭的帕顿夫人此时却舀起一碗热汤，想要喂给女孩。

　　格丽塔摇着头不愿喝下，倒是看着其他的仆人在厨房和这里跑来跑去、忙忙碌碌。

　　在那些人里面，她一眼看见了异类。

　　“异类”也看见她与长安娜，便停下手中的活计，走了过来。

　　“夫人，这位可爱的小姐是？”

　　长安娜抱住女孩又揉又亲，炫耀着不愿让给来者。

　　“米蒂斯小姐，这个小可爱叫格丽塔，先说好我可不会把她让给你哦。”

　　嘴角勾起金色的八字胡，米蒂斯.霍根为女孩找来一根细绳，束起了那一头洋洋洒洒的银色长发。

　　“放心放心，我没计划和您抢，长安娜夫人，我今天只是来帮你打下手做做饭的……只是小格丽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长安娜揉着女孩的头，回道。

　　“是拜尔先生带来的。”

　　米蒂斯面色有些怪异，她转头看见了从书房里出来的奥莱.拜尔。

　　“许久不见了，霍根先生。”

　　“许久不见了，拜尔先生。”

　　此时，不少或青年或壮年的男子进了屋，他们一见奥莱，便被无形的巨石砸中脑袋，眼冒金星间亲眼目睹“伟大者”的降临

　　‘那或许不外是主吧！’

　　他们在心中惊呼着，发自内心地渴望成为这位君王麾下最勇猛最忠诚的战士。

　　众人围着长桌依次坐下，最上首的主座坐着的居然不是衡宇的主人奥拉夫，而是一介客人奥莱.拜尔。

　　奥拉夫和另一位身材高峻、面相冷峻的男人伴着奥莱落座副位。

　　夫人亲自为各人添酒以示接待，米蒂斯则牵着女孩避开此处。

　　奥拉夫率先讲话，简朴而郑重地介绍奥莱后，便激起一阵热烈至极的喝彩与应和。

　　这群往日桀骜不驯的野兽现在却听话地团结在一起，围绕在奥莱身边……哪怕其中的不少人实则是第一天见到真人甚至是第一天听闻他的存在……

　　“请列位不用客气，尽管吃喝个痛痛快快。”

　　奥拉夫用这样的一句话结束讲话，他们才徐徐动起手来，一开始或许还不太习惯，几杯酒水几块熏肉下肚，豪爽的笑声与粗野的喊话便把这里酿成了乡下酿酒娘的厨房。

　　那位帮格丽塔洗漱的女仆悄悄走来，和奥拉夫耳语几句后，奥拉夫便请着奥莱.拜尔去到屋后无人处。

　　“把你刚刚说的，再跟拜尔先生说一遍。”

　　“刚刚为小姐洗漱时，我发现小姐的腰上有着一道伤疤。”

　　“伤疤？”

　　奥莱皱起眉头，重复道。

　　“是的，而且那伤疤很大……像是什么工具咬出来的。”

　　奥莱闭上眼睛，挥了挥手。

　　奥拉夫便带着女仆退下。

　　“咬……”

　　他撤去周身的暖流，让雪花落在自己的肌肤上，直面那深冬的冷冽。

　　‘那天也是下着雪啊……’

　　如此想着，回忆的思绪飘去了天启1549年——

　　那个战争发作、饥寒各处的残酷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