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郎君初涉江湖

　　不外三月的天，地处南国边陲的赤水镇已是烈日千里，火辣辣的日头无情地炙烤着大地。镇外一条山间小道亦被烘烤得热气滔滔，就连草木土地似乎都在这股热浪中随波浮动。

　　忽而，门路两旁林间惊起一群飞鸟，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哼着走调的山歌泛起在门路的尽头，炽烈的日头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兴致。

　　只见他骑着一头青驴徐徐行来，着一身褐布短衣，头上戴着一顶旧斗笠，乌黑的长发从斗笠中央穿过被粗布发带高高束起，双手环胸，怀中抱着一把古拙的长剑，剑柄上挂着一跟墨绿色的穗子，剑鞘上印着点点铜绿，也不知这剑多大岁数了。

　　一只被他歌声惊起的乌鸦，哇哇叫着从他头顶飞过，似乎是抗议他搅扰了鸟群清净似的在他肩头留下一抹灰白。少年看着肩头多出的灰白，微微一愣，忽的放声大笑，伸手将鸟粪拂去，敦促着青驴一路小跑向山下行去，爽朗的笑声传遍山道，又惊起群群飞鸟。

　　这位少年名为薛子斐，字少龙，乃是赤水醉客穆清唯一的门生，年方十七，多年来随穆清居于赤水镇外的褚山之中。每日间除了学文习武即是替师父打酒、照顾菜园，在他年轻的人生中除了生活的这座大山，便只有山下的赤水小镇。

　　这日薛子斐憧憬常一样，卯时三刻方至便起身前往屋后竹林练剑，直至辰时三刻方回，却发现师父与师叔管扬早已站在院中，同样站在院中得另有平日里拉磨的那头青驴，管扬手中还拎着一个青布肩负。

　　两人似乎已经在院中等了许久，穆清一见到薛子斐归来，便一把从管扬手中夺过那个小小的肩负扔进薛子斐怀中，不耐烦地说道：“你出师了，这是你小师叔给你准备的行李，带上那头老驴下山历练去吧。”

　　说完便急急遽地拉着管扬快步回屋，管扬好脾气的由着穆清拉他回屋，一面转头笑着嘱咐道：“斐儿，万事小心……”

　　“砰”管扬话音未落，屋门已重重关上，徒留薛子斐抱着个小小的肩负与一头老驴面面相觑。

　　半晌，薛子斐刚刚反映过来，师父这是终于许他下山独自闯荡江湖了，大大的笑容爬上少年的脸庞。

　　“哈哈！”

　　“还不快滚！”屋内传来一声暴喝。

　　“是！师父！”薛子斐轻快地高声回道，翻身骑上青驴，将肩负往鞍上一挂，乐颠颠的骑着驴一溜小跑下山去了。

　　薛子斐那歪歪斜斜骑在驴背上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山间小道上，山风中传来他欢快的歌声。

　　待薛子斐走远后，嘎吱一声，刚刚紧闭的屋门打开了，穆清和管扬从屋中漫步走出。

　　“哼，这小子，就那么兴奋，白教他那么多年了。”穆清嘟嘟囔囔地诉苦着，一边说，一边伸长了颈项望着通向山下的小路，脸上带着淡淡的不舍。

　　“呵呵。”管扬闻言不由得笑了作声，乐道，“舍不得了吧，那你还急遽忙将他赶走。斐儿也大了，想当年大师兄带着我们下山厮闹时，也不外斐儿这般年纪。也难为他耐得住性子，在这小地方住了十七年。”

　　管扬一边说，一边转身拾起屋檐下放着的竹篮和两把小锄头，向屋后的竹林走去。

　　穆清听着管扬的话，却似乎有几分模糊了，怔怔地望着那条山路。那路看上去是那么眼熟，在苍翠的树木草叶间蜿蜒盘绕，一如岐山一般……

　　约莫是这世间的山路都是这般模样吧。

　　穆清似乎又看到了岐山的影子:年幼时贪玩被师父训斥，师娘在灯下为他缝着新衣；长大些后领着师弟师妹们偷偷溜下山去镇上玩，师妹舍不得吃掉的糖人；然后就是那似乎再未停歇的山雨，他跪在门外奢望着师父能够收回成命，以及师娘忧伤的双目；再尔后是同样的山雨，似乎是老天爷想要洗去这漫山的鲜血……

　　这世间已再无岐山，唯一留下的即是一个一出生就失去了亲人的婴儿。一晃十七年已往了，当年的婴孩也已长大成人，成了英气勃发的少年郎，看上去不像他的外祖怙恃，倒更像是穆清年轻时的样子，跳脱、放肆，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生机。

　　“师兄，别望了，同我去挖些夏笋。”轻快的话音从屋后飘来。

　　穆清回过神来，影象中浸染在鲜血与大雨中的山路被眼前苍翠的小道笼罩，似乎未曾泛起过一般。

　　他又向小路望了两眼，忽的似乎是被小同伴落下了的孩子一般，不悦地哼了一声，转身向着竹林的偏向走去。

　　却说薛子斐离了赤水，骑着他那头青驴晃晃悠悠一路北上，昼行夜宿转眼间已有半月有余，距赤水也有千里之遥了。一路之上风土民情皆有差异，有时错过了宿头便露宿荒原，好不肆意，酷热的天气似乎也被他甩在了身后。

　　这一日，薛子斐行至宁州城外二十里的平望镇四周，眼见天色已晚，此时即是加紧赶路等抵达宁州城只怕城门也已经关了，他爽性不再赶路，计划在镇上歇上一宿。

　　薛子斐牵着行了一天路有些蔫头耷脑的青驴，离了大道向平望镇行去。沿着小路转过一道弯，便到了镇口。只见镇口种着一棵老树，约莫三人合抱那般粗，枝叶茂密苍翠，树冠上有好些个鸟巢，此时群鸟已经还巢，叽叽咋咋得，热闹特殊，倒是反衬得这镇上有几分离奇。

　　薛子斐还记得之前经过的那些村镇，像这样的地方，总是围着些拖着鼻涕的小童，或是蹲在地上打弹子，或是眼馋得审察着树冠上的鸟巢，有时还能见着淘气的孩子试图爬上树去，搅得群鸟不得安生。

　　可是到了这平望镇上，老树群鸟与别处并无差异，但是这树下却没有了童子。不仅如此，镇上的居民也都是面带忧色，行色急遽。街上一个妇人也没有，沿街的店肆也多数是大门紧闭，整个镇子都透出紧张和萧索的味道。

　　倒是有两队青壮男人，拿着耙子、锄头一类的耕具，在镇上巡视。现在见着薛子斐这么一个孤身带着兵刃的年轻人，更显得特别紧张，其中一队人迅速围了上来。

　　“这位少侠请先停步，敢问来我们镇上可是有事？”为首一人约莫二十五六，倒是没有向其他人那般手执耕具，看上去眉目清朗，说话也算是有礼，一身浆洗得干洁净净的细布长袍。与其余几人格格不入，不像是乡野村夫，反倒像个念书人。

　　“在下薛子斐，奉家师之命外出游历。途经此地，见天色已晚，想借宿一宿。”薛子斐让他们拦了下来，倒也不生气，只是暗自琢磨着，这镇上的居民怎的如此紧张，颇有草木皆兵之意。

　　“可有路引为证？”那人又问道。

　　薛子斐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身份牌，轻轻抛进那人怀里。只见牌上一面用小篆刻着一个薛字，另一面则用楷书刻上了河东薛氏。

　　“我身上没带路引，只有薛家子弟的牌子，年老看看这个可行。”

　　这薛子斐自然和河东薛家没什么关系，这身份牌子其实是他师父不知用什么要领搞来的，倒是个真家伙。此次外出游历，就给他放在了包裹里，对外只谎作河东薛家子弟。这薛家乃是名门望族，族中既有食天子俸禄的饱学之士，也有仗剑走天下的豪爽之人。也因此薛家的少年子弟虽多是熟读诗书之辈，但当中也有几人颇具任侠精神，在朝野都有所闻，假作他家子弟倒一ā去不少麻烦。

　　只是这种身份，诈诈升斗小民或是守城的官爷还行，真要是在江湖中摆出来，八成就得被人戳穿了去。究竟各人子弟多好名声，那些个在江湖上行走的更是交游胜广，即是没见过真人也都听说个。像薛子斐这般，突然冒出一个来，还不得惹人怀疑。

　　果真为首那人虽然不识得牌子正面的小篆，但反面的楷书却是认得。接过一看果真是薛家的牌子，马上缓了神色，亲自走上前来，双手将牌子递还给薛子斐，有些歉然地说道：“薛少侠，实在是歉仄，镇上最近有些不太平，我们这般行事也属无奈。我叫李树，是里正的小儿子，少侠在镇上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哦，对了，少侠请跟我来，客栈就在前头。”

　　薛子斐接回牌子，放进怀里，与李树并肩而行，出言问道：“李令郎……”

　　“我哪里是什么令郎，薛少侠照旧叫我李二哥吧。”李树笑着打断了他，说道。

　　“行，李二哥。不知道镇上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就不太平了呢？”薛子斐改了口，再次问道。

　　“怎么薛少侠不知道吗？”李树有些惊讶的问道，“我还以为你也是为这事儿来的呢。”

　　“什么事儿？”薛子斐一头雾水，不知道李树说的究竟何事。

　　“原来少侠不知道啊，那也是赶巧了。哎，这宁州城里出了个采花大盗，已经有近一个月了，祸殃了不少大女人小媳妇儿的，另有些叫他给掳走了。搞得城内人心惶遽，就连四周的乡镇上也是忧心忡忡啊，就这几里地的，就怕他哪天来了镇上，祸殃镇上的人呢。”李树一脸忧色，摇了摇头说道。

　　“另有这等事，真是可恨！”薛子斐瞪圆了眼睛，怒道，“衙门呢？怎么也没管管。”

　　“哎，管，怎么不管。”李树摇摇头，无奈得说道，“可是宁州城不外是个小城，衙门那些捕快也就能搪塞搪塞些流氓流氓、小偷小摸的。听说这个采花贼是个江湖中人，会轻功的。衙门里的捕快这些日子也快急疯了，天天随着别人后面跑，却连个屁股风也没抓着。是以那些有小女人、新媳妇的人家，有钱的请了武师护院，没钱的就只能老子兄弟天天守着，生怕一个错眼就给人糟蹋了去。我们这镇上，没那么多钱财，也就只得组织了镇上年轻人，日日巡街，见着陌生人就警醒些，聊胜于无而已。”

　　“难道就没人奈何得了这人吗？”薛子斐有些惊讶的问道，“我听闻，朝廷上也有专拿这类飞檐走壁的武林莠民的人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吧。”李树摇摇头说道，“最近倒是来了不少同少侠一样的江湖中人，说是要为民除害，除了那个莠民。只是也有一段时日了，照旧没能捉到人。今天早些时候镇上还来个小少侠，看着比薛少侠还年轻几岁，也是为这事儿来的。所以刚刚我还以为薛少侠也是知道了此事，专程赶来的。”

　　“这倒不是，我途径此处不外是凑巧而已。”薛子斐摇摇头说道，不外他话锋一转又道，“不外现在既然听说了，在下虽然不才，倒是也想去会会着采花大盗。”

　　“那我代大伙谢谢薛少侠了，希望武林中能早日除了这个祸殃。”李树向薛子斐拱拱手说道。

　　话音未落，众人转过了一条街口，一家客栈就立在道口上。客栈上悬着一个幡子，上书“安泰客栈”四个大字，看着倒也整洁洁净。

　　“薛少侠，客栈就在前头了，我们还得巡街，就不陪你进去了。”李树向着客栈一指，说道。

　　“李二哥快去忙吧，若是有事尽管来客栈找我。”薛子斐客气地说道，说着两人拱手作别。李树带着一众镇民继续巡街，薛子斐则是大踏步向着客栈走去。

　　“客官打尖儿照旧住店啊？”薛子斐刚一踏进客栈，店小二就迎了上来，见他一身江湖客妆扮，当下越发热情了，“唷，原来是位少侠啊，少侠里面请，少侠是为除那宁州城采花大盗来的吧。唉，这段日子那贼人搅得各处都是人心惶遽的，只盼着您们早日将那贼人除了去，各人伙儿也好放心。”

　　薛子斐由着店小二引着往里走，一双眼睛扫过大堂，果真看到一个头戴帷帽一身劲装的少年，身材略有些矮小纤细，腰间悬着两把短剑，想来就是李树刚刚说的小少侠了。薛子斐审察大堂时，那人也正悦目了过来，目光交汇，少年拿起面前的酒杯向着薛子斐举了举，算是打了招呼，又转转头去，继续吃起工具来。

　　薛子斐见那少年似乎无意与自己相交，也就没放在心上，随便吃过些工具后，就回客房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