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伤得不重吧？有没有中毒？”
高韧刚一脚跨入禅房大门，吴正堂一迭连声问道。
“还好，针上没毒。”
高韧摊开手掌，展示脱手上一根长约寸许的钢针，道。
见诚此时念咒已毕，与众僧一齐唱诺道：
“阿弥陀佛，幸甚幸甚。”
高韧一脸轻松，接道：
“这是什么暗器，如此犷悍！虽偏了偏向，仍贯串腿骨，险些穿透！所幸没有喂毒，也未击中要害，倒也没有大碍。吴年老，你可有耳闻？”
吴正堂也摊开手掌，展示脱手中圆筒，道：
“这或许即是江湖上闻之色变的双龙夺命针吧，据说是神机门所制，以神机门之能，每制作一个也需耗时半年以上。此物每个只有两枚钢针，用过之后便无法再用，但近距离突然举事，只要击中要害部位，无人可以幸免。传言神机门精通机刮暗器之术，便以此自负，从来不在暗器上喂毒，这点倒是业界良心，才使得我们吴钢免于性命之忧。”
此时安阔已经醒过神来，讪讪地凑到吴正堂身边，脸上露出谄媚之色，一转眼看见高韧手中的钢针，惊叫道：
“呀！这不是┅┅这钢针与杀死怀德僧人的短箭一模一样！”
吴正堂嫌恶地让开一步，横了他一眼：
“到底是针照旧箭？语无伦次，也不怕人笑话！”
看向高韧及一众僧人，道：
“高兄弟，列位大师，咱们继续吧。原来是要揭穿怀德大师受害之事的，不意发生这么多变故，实在是┅┅薛霸，你带两小我私家将意空遗体抬到偏殿，叫上铁叉会两小我私家守护一下再回来。高兄弟，来，你来讲，把查案的前因结果、来龙去脉，细细向列位大师进清楚。”
高韧和吴正堂并肩走到堂中，吴正堂仍在原来椅子上坐下，高韧站立于旁，双手抱拳，朝屋内众人长揖为礼，道：
“列位大师，事发突然，事情的生长有点出乎意料，请原谅我考虑不周，让各人受惊了。”
“无妨，高施主武功高强，处置坚决得体，我们都是很佩服的。此间事情原委如何，还请高施主开示。”
见明、见诚两人站起还礼，见明恭谨地回覆道。见证等其他几位虽未起身，也微微欠身合什还礼。
高韧看了一下大门口，沉吟有顷，转头道：
“吴堂主，咱们照旧把大门先关一下吧，令他们守门的几个站到外面去守着，以防外人偷听。”
吴正堂一挥手，指着安阔，道：
“你去关上大门，叫其他人退出去，守住屋外各处，你自己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得靠近。”
见安阔关上了门，高韧再施一礼，然后郑重开口道：
“吴堂主，列位大师，请听我细细禀来。我和吴堂主来贵寺的第一晚，是睡在这个房间里的，诸位可还记得？”
见明颔首答道：
“不错。你说受到文殊菩萨某种启示，因此决定在此房间留宿一夜。”
“厥后我没有说出那一晚的收获。其实我当晚就发现了杀害怀德的秘密。就是他。”
高韧伸手一指，指向佛龛中的菩萨像。
“照旧文殊菩萨！”
安阔虽然站得远，却全神贯注在听讲，看到高韧伸手一指，马上就是一声惊呼。
高韧摇头，走到佛龛前，踮起脚尖微微一跳，从佛龛中取出菩萨像，道：
“不是文殊菩萨，是文殊菩萨像。各人请看。”
高韧取下披挂在菩萨像外面的红绸，将其倒过来拿在手上，在底座上拍打、转拧了几下，取下来一个底座。拿开底座后，可以看到菩萨像中间是空的，其中却安装了精密庞大的机刮，簧片、拉杆、合盖、撞针等等一应俱全。高韧边指着里面的部件，边向众人解释道：
“各人看，这里有一个小孔，孔上面有一个盖子，现在是合上的，但可以自由翻转。这里是簧片，上面另有一些凝胶，看到没，对，就是这些白色的工具。这些拉杆、撞针等，制作精良，绝非一般人做得出来，甚至许多人听都没听说过。这是一件与双龙夺命针类似的机刮，事实上，各人也知道了，它们所使用的钢针是一样的。”
安阔已经忘记自己守护大门的职责，凑到跟前细看，问道：
“这里面也有一根针吗？针在哪儿呢？”
吴正堂满脸的严肃也没能压住挖苦冒出来，道：
“针呢？你不是早就看见了吗？”
安阔猛地一拍脑袋，道：
“哦，对了，我真傻，针在怀德老僧人头上呢——对不起，对不起，怀德禅师，怀德禅师。”
高韧没有理会安阔的丑态，拿着佛像继续解说：
“我琢磨了很久，看出了一些门道。显然这是一件杀人利器。这个小孔是钢针射出的地方，就在菩萨像右边持短箭和宝剑的两只右手之间，不特别检察难以发现。从这里射出，如果有人正面站在佛像前，就会射在面门上，如果这人低下头，便射在脑门了。放在这里另有一个利益，因为菩萨像外面会包上红绸，此处却可以很自然地避开被红绸缠住，以免影响钢针射出的力度和准头。钢针射出后，为了防止被前来视察的人发现这个小孔，里面一块盖板会自动合过来，盖住此孔。各人看这个盖板。
“机刮发出的强鼎力大举量主要来源于这个簧片，现在已经松开了，在钢针射出之前，它是被压紧回缩在这儿，用这种凝胶粘住的。凝胶粘性极强，但加热时会逐渐熔解，熔解到一定水平，簧片释放，钢针射出。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凝胶熔解、簧片释放、钢针射出以后的状态。
“那么加热是如何实现的呢？就是利用佛像下面的蜡烛。各人看，此时这根短箭要起到导热的作用。佛像是铜制，短箭前规则好伸到蜡烛上方，热量沿着短箭传到佛像内部的末端，就是簧片被凝胶粘固之处。更精巧的是，这个加热历程不是一次完成的，约莫需要五根这样的蜡烛，才足以熔解凝胶，触发机刮，射出钢针；也就是说如果这样的蜡烛每天只点一根，就需要五天才会触发机刮。这样就可以制止刚换上新菩萨像就触发机刮，将侦查视线引向菩萨像。
“我看明白这个菩萨像中的机刮后，就即是找到了凶器。从凶器到到凶手，就只要切合这几个条件：第一，菩萨像是谁要更换的、是谁买来的、是谁装上去的；第二，凶手要十分熟悉怀德大师的生活纪律，尤其要知道他在菩萨像前站立时间的是非、站立的位置；第三，凶手要有动机，为什么要杀了怀德大师，杀了有什么利益，或者不杀有什么坏处。
“先说第二个问题。最熟悉怀德大师生活纪律的无疑是明心。他只有七八岁，应该不是凶手，但视察照旧得从他入手。从他那里，我发现了怀德大师确实很是有纪律，每天晚上肯定在佛龛前点三根香、一对烛，而且在烛灭之前会一直在佛龛前默诵经文。我也知道了怀德大师不聚财物，欠好清谈，但是心地很是善良，更要害的是，他坚持原则，讷于言而坚于守，这就很容易冒犯某些人的利益。他修禅虽与众差异，但心胸坦荡，他的生活纪律，不灼烁心清楚，寺里人都清楚，甚至有些香客都知道。因此，第二个问题便不是问题了。
“第一个问题，意空其时就已经说明菩萨像是寺里要换的，而寺里方丈不在，凡事以他为大，寺里的意思也就是他的意思。吴堂主查了寺里的库房纪录和账目，这尊菩萨像花钱并不多，却是意空亲自经手处置惩罚的，前来安装到佛龛中，也是意空亲自主持的。各人可以想像一下，这么精巧的机刮藏于像内，它的价钱肯定不低，因此账目是很值怀疑的，要么就是记了假账，要么就是购置菩萨像的人与提供的人有勾通，有配合的目的。意空以监院之尊，亲自主持来安装一个禅房中的小小菩萨像，也很是值得怀疑，事实上，凭据吴堂主询问的情况，整个密印寺中，意空主持安装的小佛像或菩萨像，仅此一尊。
“至此我们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意空是最值得怀疑的人。再加上以下几个疑点：
“第一，意空在我们来的第一个晚上，接见了一个来找他的人之后，第二天就突然闭关思过。这个态度跟最开始接待我们时的隆重周到形成巨大的反差，我怀疑他并不是思过，而是另有要事。第二天，我找了个时机去后山思过洞找了一圈，他果真不在洞里。”
众僧一直在认真倾听，听到这里，一齐发出一声轻噫。见证抬头看向坐在见明旁边的见识，见识颔首默认。此时见识较刚进门时已经显得有些生命气息，但仍旧脸如纸白，面容憔悴，似乎一天之间老了十几岁。
高韧也看着见识，道：
“每次意空思过，都是这位见识大师守护。我怀疑他每次都没有呆在洞里，而是另有他事出寺去了。至于是做什么，或许也只有见识知道吧？”
见证问：
“见识，是否如此？意空他是去做什么了？”
见识低着头，低声道：
“确实是每次都从后山出寺去了。至于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问过一次，他瞪了我一眼没回覆，以后我就没敢再问了。”
高韧继续道：
“这是第一个疑点。第二，各人知道，方丈不在寺中，监院是掌握全寺经济大权的，而且此人控制欲强，趁列位大师清修礼佛不耐俗务之机，在寺中可谓一手遮天。我了解了一下，全寺周边千余亩良田，除当地一刘姓大田主占有数百亩外，其余近千亩均为密印寺寺产，而且寺中催租甚急，应当收获颇丰；近几年来寺中香火旺盛，所收善款应当也不是小数，天赐油盐更是直接卖得高价。因此，寺中应当收入丰盛，甚有积余才对。但寺中生活清苦，小僧人们更是经常饿着肚皮；吴堂主查阅寺中账目，居然收不抵支，入不够出。那么，这些钱都到哪里去了呢？恐怕只有意空知道了。”
见诚、见证等人纷纷颔首称是，见证再次问见识道：
“见识，监院把钱放哪儿去了？你收了他几多利益？”
“见识有罪，不敢欺诳。监院曾经将寺中钱粮换作银票，我帮他去处置惩罚过，至于他是怎么收藏、处置惩罚的，我真不知道。我没有收过他什么利益，我生活简朴，以清苦为日常，各人都是知道的。监院说他老了，过几年跟方丈大师讲，要把监院的位置让给我，因此我才鬼摸脑壳，什么都听他的，没想到被他利用，为虎作伥，愧对方丈和列位师兄了。”
见证长叹一声，道：
“老僧身居维那，不察奸小，未明戒律，也是有罪的。”
高韧继续道：
“确定意空是第一怀疑工具后，最后就是动机，上面讲的第三个问题。这几日我在寺中游览，在来木井旁发现了三块石头，对，就是见诚、见明大师适才讲的那三块石头。中间那块石头外貌平滑，应该是经常有人坐的，我坐在上面，发现两个有意思的地方。一是从那里看油盐石很方便，而从院中小道或油盐石看那里却不易发现；二是在那块石头前方草丛里，依稀还可以辨识出五个字：阿啰跛者娜。”
“啊，文殊菩萨五字真言。”
“是的，和这屋里这幅画上的五个字一样，就是文殊菩萨五字真言。列位大师散会后可以再去看看，字迹尤在，仔细找找是能找到的。由此我料想，怀德大师是不是曾经晚上在那儿打座？结合适才两位大师所讲，如果他曾在那儿打座，就很可能发现了油盐石的秘密，也就是见识去加油放盐的秘密。”
高韧走前两步，指着地上怀德遇难处的白灰印迹，道：
“这里另有一个地方，是怀德大师留给我们的启示。各人看，这是怀德大师右手手指处，看他手指边的灰尘，这里这里，像不像用手指点出的两个点？”
众人往地上看去，果真，在其右手食指伸出的地方，依稀可以看出两个相连的点，似乎是努力要写出一个什么字。
高韧道：
“把这些线索连起来，我斗胆推断，此案的前因结果是这样的：
“意空虽为出家人，但不知何以，借担任密印寺监院之便放肆敛财，在方丈意诚大师外出而得以暂代方丈职权后，更是想出来一个借油盐石之名吸呐信众、一本万利的赚钱门道。他生长了见识帮他办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并利用闭关思过、见识掩护的法子来方便自己出寺服务。原来他在寺中那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寺中不会泛起阻挡他的声音，他也不会给任何人时机去发现这个秘密。可惜怀德大师身份特殊，他也无法约束，终于导致厥后的凶杀事件。
“怀德大师为何在密印寺久留不走？我料想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有意或无意间发现了油盐石的秘密。可能为了密印寺清誉着想，他并没有把事情公诸于众，而是正告意空要他就此收手。意空外貌允许，暂停了人为制造‘天赐油盐’的行动，外貌上对怀德大师敬重有加，私下里却开始了驱逐乃至杀害怀德大师的阴谋。开始时他放出谣言，使人相信怀德禅师修禅之法邪异，想以此欺压大师另投他处，不意大师不为所动；于是利用怀德大师独喜文殊菩萨的特点，定制了这尊文殊菩萨像，并凭据大师生活纪律，盘算好五天以后触发机关。怀德大师善心待人，未觉有异，就在这天晚上于佛龛前诵经之际，机关触发，钢针射出，于密闭禅房内不知不觉就杀害了怀德大师，以至数日都无人知晓。
“怀德大师彼时正低头诵经，钢针自然正好射入头顶，大师倒地，然心中明亮，以仅存一点力气在地上试图写出‘油盐石’三字提示凶手，但仅写完三点水中的两个点便已气绝不继。由于怀德大师遇害现场门窗紧闭，官府查勘后也束手无策，不知钢针从何而来。意空乘隙继续利用原来已经小成气候的谣言，引导各人将案子往菩萨伏魔的偏向思考。
“平正公会派吴堂主来核办此案，开始意空以为只是公务公办，因此极为客气，只盼吴堂主相信了那套慌言，快快打道回府。我们瞧出些眉目，将计就计，一面冒充在寺中山中尽情游玩，一面黑暗增强视察。为破解出油盐石的秘密，我们用了一招‘引蛇出洞’之计。就在我们来的第一个晚上，意空陪我们用饭时，他听到有人找他便急遽离去，第二天更利用闭关思过来了个‘金蝉脱壳’，我们判断他是遇到了极为紧急重要之事，而且很可能与钱有关。因此我们随处放风，四月初四，也就是今天，乃是文殊菩萨生日，密印寺油盐石一定会显灵。意空果真上当，初三的晚上即指使见识拿油盐放到油盐石孔洞中，结果被见诚、见明两位大师就地发现。
“今日一早，意空并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虽觉早晨关门闭寺开会有异寻常，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加入，为此他带上了双龙夺命针作为杀人或者保命之手段。接下来的情况，各人都看到了，我就不多说了。”
吴正堂道：
“高兄弟所言有理有据，我十分赞同。可以得出结论的是，怀德大师是意空蓄意杀害的，杀人手法就是利用隐藏在文殊菩萨像内的机刮发射钢针，杀人动机是掩盖其与见识勾通捏造天赐油盐之事，总的目的是敛财且据为己有。列位大师的看法呢？”
众僧纷纷站起，双手合什，道：
“吴堂主、高施主分析得在理，我等赞同。”
吴正堂道：
“既如此，咱们就按这个上报公会，请寺里自行陈诉官府。关于善后事宜，我建议暂由见诚大师总管寺中一切事务，见明、见证两位大师辅助。一是迅速修书将此事见告方丈，请他老人家迅速归寺主持大局；二是择日将意空大师火葬；三是将见识暂予关押，期待官府审问、方丈处置。列位有何意见？”
众僧纷然允许，见明道：
“我等老僧另有一个不情之请。此间情事，高韧檀越和吴堂主可否予以保密，莫让密印寺千年胜誉毁于一旦？”
吴正堂拉起高韧的手，正色道：
“我二人自会保密，此间情事，我等除了向本会会长如实汇报外，绝不会向其他不知情的人员透露半点，大丈夫一诺千金，诸位大师尽可放心。适才高韧兄弟要关闭大门，着看守诸人屋外巡守，防人偷听，正是这个意思，对吧。”
转头对高韧道：
“此间事了，你带我去看看吴钢吧，事发至今，我一直都没去看他。”
“好的，走。列位大师，我少不得还要在寺内寺外盘桓两日，暂时就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