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军侯，盛唐行府兵制，征收租庸调，基本全在于均田，若是均田破坏，土地吞并严重，黎民一定流离失所，财税荡然无存，自然盛世不在，历代竭尽全力，抑制吞并，冠军侯，你以为此策行不通吗？”
不知不觉间，李谷已经用了请教的语气。
一个半百的老头，忙活了一个上午，脸上泥土汗水交织，要多惨有多惨，难得的是居然没有叫苦，叶华也欠好黑着脸了。
“李相公，我不是说均田欠好，也不是阻挡抑制吞并……好比大唐的授田，就分成永业田和口分田，永业田是不能随便买卖的，就是为了防止吞并，但我要说，很难，很难！”
李谷颔首，“为其难为，才应该以大决心，大毅力推行才是！”
李谷说的慷慨激昂，自古以来文人就有这么个毛病。从来不会认为自己错了，哪怕证明不行行，他们也会顽固地认为是全世界都错了，那叫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啊！
如果这种顽强仅仅是做学问，还无关紧要，如果放在国政上面，那就要惹麻烦的，越顽强麻烦就越大，好比那位拗相公……
叶华也不确定李谷是不是这样的人，他只能尽力去游说，希望他能听得进去。
“李相公，历代立国之后，都市推行均田，满足黎民的土地要求，化解农民起义的泉源……可等到天下太平之后，家家户户拿到了土地，纵然是一样的巨细，可有人肯着力气，有人不愿，有的地方天时好，有的地方灾害多，要不了多久，情况就会大不相同，过得好的人，有了积累，就要买土地，过得差的，为了应付眼前的麻烦，就要卖田……俗话说千年田八百主，人性如此，怎么能逆天而行？”
李谷熟读史书，又为官多年。
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事实上唐代的均田制，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难以恒久。
首先，从永业田和口分田的设计上面就有问题，永业田虽然原则上不能买卖，但特殊情况，也是可以卖的，开了口子就没法禁绝。至于口分田，朝廷划定是80亩，但各地情况差异，尤其是人口暴涨之后，不行能有足够的土地分给黎民。
更要命的是口分田虽然划定，人死之后要上缴，但试问真的能做到吗？如果能分绝不差，重新收回，平均分配，大唐的行政能力该强到什么田地？
在没有盘算机，没有足够文官的情况下，基础就没法实现。
这也只是均田令的一小部门问题。
事实上均田令基础就不均，凭据官职的巨细，宗亲贵胄，皇亲国戚，各自授田面积也不相同，但全都比老黎民大许多。另有寺庙，不光有土地，还可以免除税赋徭役，许多人就把土地捐给寺庙，躲避税赋……这么多漏洞加起来，均田令最多就维持两三代人，瓦解是一定的。
建设在均田之上的府兵制，租庸调，全都难以维系。没有法子，只能任用胡人，结果呢，一场安史之乱，摧毁了帝国的富贵和威严……
李谷不是不懂，只是他总觉得可以有措施抑制吞并，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没准他能乐成，或者过些时间，就有更智慧的措施横空出世。
文人吗，喜欢天真理想总是难免的。
而叶华呢，就是要让李谷醒过来！
试问，一个话都说不太明白的少年，他都知道要攒钱买地，有了地就有一切……那其他人呢？当所有人都为了土地疯狂的时候，天下虽大，又有几多可以分的土地，哪怕是九五至尊，口含天宪的天子，也没法和九成以上的黎民作对。
李谷的脑门冒汗了，比刚刚干活冒的汗还多。
他绞尽脑汁，却也不得不认可，叶华说的有原理。
“冠军侯，照你的意思，难道就不要均田，不要府兵了？”
“非也！”叶华连忙摇头，“李相公，天下动乱的泉源就在于土地不均，改朝换代，岂有不行均田的原理！至于建设在均田之上的府兵，也是不错的措施，包罗抑制吞并在内，这都是良政，可不能马虎！”
李谷气得笑了，“既然都是良政，那你阻挡什么？”
叶华翻了翻眼皮，“一支靴子做得再漂亮，能穿出门吗？我认为应该两条腿走路才行，不行只偏重一个方面。”
李谷追问道：“除了种田之外，另一条腿是什么？”
“工商！”
叶华很轻松给出了答案，“李相公，适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纷歧开始就让老黎民把粮食蔬菜什么送来吗？原因很简朴，老黎民不信任我们，去年朝廷授田，辛苦了一年，老黎民有了收获，交了皇粮田租，把家里的堆栈堆满，又储存了不少蔬菜，许多黎民就已经暂时满足了……”
颠沛流离，战乱不停，能安宁下来，另有什么奢求，黎民已经被吓怕了，坑苦了，不敢离开家门，更不敢跑到京城去卖工具。
叶华只能让人去村子里，真金白银，货真价实，和老黎民进行交流，等到黎民拿到了钱，相信了他们，情况就完全差异了。
“其实原来我也想错了，以为安宁下来的黎民，就会想着吃好的，穿好的，在京城多开铺面，就能赚钱。在乡下走了些日子，我才明白，大多数的黎民，他们不是这么想的，宁愿喝粥吃咸菜疙瘩儿，也要把钱攒下来，买田买地，就算有更多的田，产更多的粮食，也把腰带勒得更紧，好更多的地！”
“就拿那个少年来说，如果足够幸运，他攒够了钱，购置荒地，耕作五年，土地越来越肥，家里的积累越来越多，辛勤劳动，等到他四五十岁的时候，或许就能成为村上最大的田主！”
叶华发现，田主其实有两种，一种是苦干实干，卖命去干，几代人辛辛苦苦积攒出来的。至于另外一种，那就是靠着权势，巧取豪夺，用尽种种措施，随处抢占，坑蒙诱骗，无恶不作换来的，这两种人，欠好一概而论。
“李相公，当村民愿意拿出商品交流之后，就有一些心思机敏的农户，他们主动站出来，帮着我们收购粮食蔬菜，收购想要的一切工具，有了他们在，我们的效率更高，其他的村民也免了奔忙劳碌之苦……不外我也要防着这些人，压低价钱，甚至用强迫手段逼黎民拿出粮食，所以现在去村子了解情况，就是看这些情况，如果有人行为恶劣，要立刻终止代收资格，严重的还要交给衙门法办。”
李谷用心听着，听到了最后，突然如遭雷击，名顿开……
“妙啊，真是太妙了！这些站出来代收粮食的，其实就是行走天下的商人！冠军侯下去察访，防止他们危害黎民，就是行朝廷的监视职责！以小见大，治理天下的原理，居然就在这小小的买卖中间！老夫半百之年，念书万卷，竟然不如这半天所得，真是内疚，内疚啊！”
李谷起身，拍了拍屁股，欣然道：“冠军侯，咱们去乡下走走，老夫另有好些事情要请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