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福禄村,福禄小学。
已近黄昏。
天边卷动着一朵朵玄色的云雾,如墨汁般无法阻挡地倾泻下来。像是低垂着的黑发铺满天空,黏连着远处的地平线。
头顶残留的些许白云也渐次被黑云吞没。一场淋漓尽致的大雨似乎就要以“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铺天盖地地压过来。
空气里夹杂着些许憋闷的气息。
看着外面的天空,温小眠稚嫩的小脸上,眉毛微微蹙了蹙。
可是转眼间,她就恢复了辉煌光耀的笑脸。因为她的心情很美丽。
下雨怕什么?横竖有妈妈来接。
趁着课间休息,她特意学做了手工。今天终于做成了一个像样点的小花发卡,计划送给爱美的妈妈当做贴心礼物。
现在的她,还陶醉在妈妈收到礼物时,满心欢喜,而且对她赞不停口的母女情深里。
放学铃声一响,她就迫不及待地冲到校门口找妈妈。
往常这时候,妈妈早就笑嘻嘻地张开双臂等着自己飞驰已往。温小眠就会蹦蹦跳跳地坐上自行车的后座,随着妈妈回家。
可是今天,她左顾右盼了许久,却依然不见妈妈的身影。
同学们三五成群地涌出校门口,“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异常喧闹。有高年级孩子三三俩俩结伴回家的,也有低年级孩子躲进妈妈怀里被抱着往家走的……
没过多久,周围徐徐平静了下来,就只剩下了稀稀拉拉的几个学生依然等在原地。
天色越发沉闷,压得人心情也抑郁了起来,温小眠美丽的心情被打了些许的折扣。
上学上到四年级以来,这是第一次,妈妈接自己迟到了。
她的心里有点失落,也有点小小的生气。
当身边的最后一位同学被妈妈接走之后,大雨终于卯足了劲“哗啦啦”地下了起来。
温小眠委屈地嘟起了小嘴,感受自己被抛弃般难受。
可是,她究竟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
转念一想,她觉得,妈妈一定是有事延长了,才会这么晚还没来。
温小眠扭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滴水的屋檐下除了自己,空无人影。
她伸手摸了摸屋檐滴落的雨水,感受着初夏里清凉的触感。接着,缩回了手,随意甩了甩指尖的湿润。
她想,横竖离家也不远,要否则就自己回去吧!已经十岁了,已经是个大女人了,是时候独立一点,让爸爸妈妈另眼相看一次!
看了着黯淡的天空,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温小眠便取下肩头粉红色的小书包。
从侧兜里抽出一把彩色的条纹伞,利落地撑开,义无反顾地向大雨中跑去。
回家的石子路在瓢泼大雨里瞬间变得泥泞无比。
地上“哗哗哗”的流水急速地往两旁的小河里涌去,可是依然阻挡不了积水满地。
忏悔已经来不及了,温小眠冒着大雨,硬着头皮往前走着。
小小的雨伞基础挡不住风风雨雨,冲进雨幕里的温小眠像是冲洗着冷水澡。
白色的衬衣,红色的裙子都湿透了,更别说踏进满地泥污水流里的小皮鞋。
只有扎着两条小辫、有着满脸稚气的脑袋在彩虹伞的呵护之下,勉强显得不那么狼狈。
若是往常的她,断不会如此。
她一定会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尽量不让污水沾湿衣服。
可究竟,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满天泼墨般的大雨,让她的心没来由的发慌。
往常跟妈妈在一起欢声笑语的回家之路,在现在,也变得格外的漫长。
温小眠不管掉臂地往前跑,两只小脚快速不停地往前迈着。任凭溅出的泥水不停地浸湿她的鞋子,弄脏她的裙子。
在越来越猛烈的风雨中,她只想尽快回家。
可是,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温小眠在这越来越暗的天色里看到了路边闪过不寻常的光线。
路两边的人家也因为大雨的缘故,都早已关门闭户。
这条熟悉的路,她走过无数次。
本以为很近、很近的路,在现在,却显得异常漫长。
那两个明亮的绿色光点在这个满是水雾的世界里就像是鬼魅的獠牙,撕咬着温小眠的心脏。
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止住脚步,停滞不前。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勇敢的女孩。
可是,现在,她感受自己被困绕在疯了一般的大雨中,恐惧、孤苦、无依。那种称为“畏惧”的情绪瞬间弥漫上她的心间。
她想起了小同伴们说的关于“磷火”的传言,另有种种妖魔鬼魅的传说……
她懊恼自己刚刚为什么没跟邻居家的阿姨一起回来,而偏要等妈妈来接,又忏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乖乖地在那等妈妈,而一小我私家走到这荒芜的地方。
现在怎么办?
轰轰烈烈的大雨,让她看不清回家的路。
温小眠的双手哆嗦着,险些握不住努力支撑着的雨伞。
她的小脸上满是提心吊胆的惊惧。
那两抹绿色的光线像是转瞬即至的闪电,电得她手足无措。
她怔怔地站在路中间,这样的气氛让她感受异常畏惧。
过了片刻,看着绿色光点并没有再次闪起。温小眠深呼吸一口气,兴起勇气继续往前迈步。
她小心翼翼的,生怕惊动那个未知的“怪物”。
她紧张兮兮地看着那个偏向,蹑手蹑脚地向前走着,只希望能够宁静通过这个“危险”路段。
这条路,是回家的必经之路,现在的她,只能依靠自己,他想尽快回家。
因为妈妈说过,下雨天,不能一小我私家停留在外面,会有危险。
温小眠紧张到无法呼吸,她越靠近,就越畏惧。可是,她不得不继续往前走。她甚至觉得,从小到大,这是自己最有勇气的时候。
终于要经过那个地方了,温小眠不管三七二十一,憋着一口气,突然加速跑已往。
她照旧很畏惧,可是她想赌一把。她想,只要能顺利跑过这段就不会有事了。
可是,事与愿违。
在突然加速的时候,她脚下一滑,直接摔趴在满是泥泞的路上。
温小眠觉得是“鬼魅”不让她走,以为自己死定了。
她想“哇”地大哭一场,可是刚张开嘴,就吃到一口的泥汤。
她连忙站起来,忙乱地“呸呸”了几口,用手划拉着擦擦嘴角的淤泥。
满是泥污的手,却把脸上抹得越来越脏。
温小眠委屈的哭了。
可是在这暴雨的黄昏,她的哭声很快被雨声吞没了,他的泪水也和雨水混杂在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她揉揉眼睛,才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温小眠长呼了口气,定了放心神,捡起早已被风吹倒在一旁草丛边上的雨伞。
沉甸甸的早已湿透的雨伞,被温小眠从满是泥污的地上捞起来,连带着路边的泥水也激荡了一下。
弯下腰的温小眠,这才发现在那泥泞的小路边,一抹身影被半掩在积水里。
那是一抹小小的身影。
倔强的、虚弱的、狼狈的、小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