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求志塾众学生在鸟鸣声中穿衣洗漱,但他们不会去上学或练武,因为今天有一件特殊的事情发生。
那就是榆山城的巨富耿光宗邀请他们去城内会英楼赴宴看戏,虽然求志塾的所有老师和学生都受到邀请,但教师之首的姬隆峰外出访贤,还没有回来。
而其他老师一听这消息,就严词拒绝了。他们一向清楚耿光宗向满清的献媚,而他们正是不愿出仕满清才选择归隐教学的。
但和他们正相反的是,险些所有学生都迫不及待的想去了。
有戏看,有饭吃,还不用上学,谁不去。
二师兄郑柏新对此颇为不屑,但他也只好顺着众意,一起前往。
于是,求志塾学生一伙人在几个师兄的领导下前往榆山城。众人吵喧华闹,一路向城中涌去,沿途中惊民扰舍,鸡飞狗走,终于到了目的地。
会英楼门口站岗的两个镖师,一看一帮年轻书生乱哄哄跑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但未及他们担忧,一位耿家的仆人就出来为求志塾的学生们引路。
武光想起了之前他去票号的情景,但这个仆人和票号的伙计明显差异,他挺直着腰杆,身上一身青衣,帽子戴的规则,不卑不亢。如果不是看腰带上的牌子,恐怕另有人会觉得他是哪家店号的掌柜。
他前来跟韩光远唱了一个喏,问道:"是求志塾的列位令郎吗?"
韩光远代表众人,他先递上请帖,然后十分慎重地说:"我们正是求志塾的学生,受耿老爷之邀来会英楼赴宴,烦请清点一下人数。"
仆人轻轻颔首,说:"好。"
他一个一个点过学生,发现来的只有年轻学生,没看见教书先生,于是又问道:"啊,来的只有列位令郎吗?"
其实在前几日,耿老爷的代表送来请帖时,韩光远就说明了姬夫子不在,而其他几位先生都明确体现了不去。
虽然,耿家到现在才实打实确认了这些人的"不在"和"不来"是真的。
"塾里的先生,有的身体不适,有的另有要事,姬夫子也不在山西,我代表他向耿老爷致歉了。"韩光远客气地和他解释说。
面对轻低头颅的韩光远,仆人点颔首,带着众人进入了会英楼。
自姬隆峰开办求志塾以来,首次有人进入会英楼,众学生都瞪大了眼睛,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结果一进大堂,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块刻着弯曲文字的石碑立在中央。
石碑左侧,摆放着耿老爷收集的种种奇石。
而另一侧,供着一个两人高的关帝像,上书牌匾"忠义千秋"了,下面烟雾缭绕,檀香四时不停。
因为关羽是山西人,关帝像在晋地再不外常见。但自皇太极将《三国演义》译成满文以后,满人对关羽的崇敬也不停上升。
另外因为元世祖曾将关羽引为护法神,在蒙昔人也有信仰关帝的人,满人中的关羽崇敬,一定水平上促进了满蒙的联合。
众人看了都好奇地四处审察,郑顺礼对武光说道:"这是满文,不出意外的话,反面才是华文。"
两人转到石碑反面,看见果真如此,上面都是一些歌功颂德,吹嘘清庭的话。
耿家的仆人解释说:"这块石碑是耿老爷在重修会英楼时设置的。"
郑顺礼说了一句:"忠义千秋。"
仆人面色不改,如同没听见。
其他人跑去关帝像前了,原来那里有几把大刀和千斤石。
舞大刀和举千斤石都是武举科目,所以但凡练武场子都市有备。
这种大刀重达几百斤,不是实战大刀,挥舞时要利用惯性。
千斤石是方形石头,仅在两侧有凹口供手指抓握,重量从几百斤到千斤不等。
求志塾的这帮毛孩子来了,自然少不了上去把石头和刀摆弄一番。
其中有一块大石上面标的重量是一千两百斤整,求志塾的学生看了,都好奇里面是否灌了铜,真有一千斤重。
求志塾里力气比力大的几人都去试了,石头都纹丝不动。
各人都摇摇头,说这块石头是部署吧,没人能举。
此时,耿家引路的仆人幽幽地说道:"当年,江南吴荃石来会英楼时,举这块石头,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简朴。"
众人听了都大惊,因为举石不是举起来就算好了,举起来还得往左摇一下至肩,右摇一下至肩,才算举石乐成。
这吴荃石随便举起一千两百斤的巨石,他的力气得有多大!
武光叹息道:"要真是如此,谁能当这个吴荃石的对手?!"
"谁知道呢?"郑顺礼一拍他的肩膀,"走吧,进去了。"
被他一提醒,武光噢了一声,这才跟上了队伍
他推开宴会正厅的门,无数声音似乎蚂蚁一样密集地朝他扑来,里面坐满了人,人声鼎沸,围绕着空无一人的硕大的舞台。
武光和郑顺礼随着求志塾的其他人一起,被部署坐在一处的几张空桌上。
武光抬头看,二楼的包厢里还坐了许多人,都是满汉权要、社会贤达、地方名绅,他们牢固的待在雅座上,从高处俯视着下面的云云众生。
下面的全是各门派的门人,他们的尊长也被安置在上面的雅座。
而求志塾一行全被部署坐在下面。
宴会的时间还远远没到,桌上放了瓜子,众人坐下等了一会儿,台上出来一人报幕。
武光认出他是红船戏班里的人,感应一阵亲切,没想到戏是他们演的。
演出即将开始,戏名《四郎探母》。
"杨家将,好啊!"韩光远赞叹道。
随着伴奏声响起,大厅里一时平静了下来。
武光不甚喜爱看戏,但他照旧盯着戏台,看看高云楼演什么角色。
结果一开始,就看到一个高挑男子画着脸谱,戴着假鬃出来了,原来高云楼演杨四郎。
台上咦咦啊啊的演着,下面也慢慢地喧哗起来了,原来许多人去看戏其实看不大懂,把看戏当做一种社交行为。
武行中人,许多原来不怎么考究,将瓜子壳随地丢了,另有年轻人相互打闹的。
而楼上雅座,全然是另一个样子,耿老爷的女儿耿思媛也和几位哥哥一起在厢房里看戏。
她白玉一样的手臂从侧面托住了自己的下巴,无奈地说:"这帮粗人太不像话了,真是糟蹋了会英楼这地方。"
她的几位哥哥听了都连声慰藉她,
"妹妹别不开心啊,这帮人就是这样,所以底下啊,从来不摆值钱的工具。"
确实虽然大厅自己金碧辉煌,但众人就坐的地方除了座位和桌子,并没有什么装饰。
而楼上包厢里,地上铺着花纹地毯,立着名家刺绣的屏风,价值千金的字画随意挂在墙上。桌椅不必说,都是极上品的木材所制,桌子上盛着精致点心的盘子,也是名窑之中的精选之作。
而且每个包厢都是如此,不只是这一个。
而嘈杂的下方座位上,各人正听着戏呢,结果一个耿家的下人走了过来,和韩光远耳语了几句,郑顺礼一看便知是耿家的人要请他去楼上了。
果真,韩光远站起来说:"列位,耿老爷请我上去小会,我先去了,你们在这里坐好了。"
说完就随着耿家下人走了。
各人都不奇怪,韩光远在塾生中,文采、武功、长相都是一等,而且又得人望,可能耿老爷问到求志塾没先生来,就请他上去入座了。
各人都暗自羡慕,觉得这是一个结交上流的好时机,如果能给大人物留下好印象,胜过几多年寒窗苦读。
但郑顺礼的注意力,全部都被戏台上吸引了,他之前就听武光说戏班的武艺如何如何,但实际看到,照旧让他印象深刻。
红船戏班的人在舞台的一举一动,每一步,每一个手势,都透露出练武的痕迹。
郑顺礼看向周围,有几多人和自己一样注意到了?
每小我私家照旧如常欢声笑语。
每一张脸在他看来都是面具,面具下的心情永远只有自己知道。几多欢声笑语的背后,都是迫不得已,这就是众生相。
舞台上演到了杨四郎和佘太君相会,
"点点珠泪洒下来,沙滩会一场败。。。。。。"
郑顺礼看到有的人,已经暗自垂下眼泪了,他们想起的是自己的已往吗?
杨家将的故事从北宋开始流传的,但经过多代人的感同身受,其中的意义已经非同寻常了。
北宋时,辽国最为畏惧的不是宋军,而是河南一代民众自发组织的弓箭社,他们为了不被打草谷,奋力地反抗外敌。
但最终的下场就是被宋帝下令缴械,没有输给外敌,却输给了昏君。
杨家将的故事,是他们每小我私家的缩影。
有几多人在长枪短剑下命归阳台?
又有几多人,尸骨成泥无处埋!
郑顺礼的太阳穴砰砰的跳了起来,他失去很久的一件工具回来了,袖子下手紧紧攥成拳头,骨节咔咔地发出响声。
戏剧终于落下了帷幕,武光等不及,还没结束就去上茅厕了。
他急切的举动让自己错过了一件大事,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开演。
戏结束了,但戏班的人每个都占立不动,班主站了出来,拱手一礼,开口声音大如平地惊雷。
"今天,谢谢诸位捧场!但我们,另有一个不情之请。"
下面观众里窃窃私议的声音淅淅唰唰响成一片。
但班主说话的对像,不是下面观众,而是二楼上的武林名宿们。
"请列位前辈,允许我们在榆山城一带开场教拳!"
观众一片哗然,二楼包厢里站起了三人。
一个,是身材略矮的老人,他就是榆山太祖门的掌门闵行远。谁曾想过挑徒弟要求手脚长的长拳太祖门,门主会是这样一个小老头。
另一小我私家也站起,和闵行远相视一颔首,身材修长尺度,站起来时衣服难掩隆起的筋骨和肌肉,可想他年轻时是怎样一条好汉!但他站起来时似乎腿脚未便,他就是年轻时被闵行远打瘸一条腿的陈彰,现在叱咤风云的通背门掌门独脚彰。
另有一人站起,似乎和这两人保持的距离,礼貌的一拱手,和两位掌门大差异的是,他正值而立之年,精力充沛。
他开口说道:"听两位老哥的!"
闵行远对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孙老弟承让了。"
原来这小我私家是榆山新兴门派孙家短打的掌门孙整林,他外貌给足两位掌门面子,但却称谓比自己大了两轮的尊长为兄,黑暗有较量的意思。
闵行远往地上一敲手杖,对着班主说道:"敢问贵门派练得什么武术,源自哪里的先贤相传?!"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穿透着和班主相隔的开阔空间,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班主回覆说:"我们有通背、太祖的传承,也练南方拳术。"
下面观众一片哗然,怀疑和惊讶的气氛一桌熏染着一桌。
闵行远眯着眼睛笑了,他说:"好说!四海之内皆兄弟,更况且你们传有我们榆山太祖和通背两门拳术,只待我们验明技法,你们就可以教拳了!"
谁知道,班主一拍自己衣服的下摆,又行了一礼,却是一幅致歉的样子:"承蒙美意!但我们的传承和贵宝地的门派技法明显差异,我们请求另立门户。"
人群里似乎一下炸开了一个爆竹,立即有太祖门人拍桌而起,痛骂道:"你什么意思!我们太祖门几百年未改拳术,一脉真传,你凭什么自立门户,是在说我们不正宗吗!"
"通背门也是如此!你凭什么自立门户,是看不起我们的真传吗!"
陆续有人站起,声音和举动都以恼怒到了极点。
班主保持着低身致歉的姿势一言不发,他身后的高云楼屹立不动如同冰雕。
而耿老爷看到恼怒的人群,竟不忧反喜,他老成狡诈的眼神里,已经盘算出了未来可能的好几种结果。
而三个掌门,似乎都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全然没有情感的颠簸。
陈彰冷冷地说:"想跟榆山武行玩花招,是要流血的。"
孙整林似乎没听到这句话,他高声对着众人说:"只要本事真,另立门户有何不行?!"
闵行远听罢眯起了眼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太祖、通背两门的门生立即震怒,"孙整林装什么公正!别混水摸鱼!"
"四不像的功夫,装什么宗师!"
"你这样说我们掌门是什么意思!"
孙整林一番话,又引起了他的门人和太祖、通背两门的骂战,而且越来越猛烈,险些马上就要动手了。
郑顺礼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这场大戏,心想不知道待会还上菜不上菜。突然想起一件事:武光去个茅厕怎么那么久?
就当楼下马上要就地火并时,突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就算刚刚叫得最凶最恼怒的人,现在也停了声音,察看是什么消息。
痛苦的尖叫转成了连续不停的哀嚎,许多年轻人听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人的声音。
突然通往大厅的门被粗暴地撞开了,一声巨响中,一个镖师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扯着嗓子高声说:"欠好啦!欠好啦!太祖门的人被求志塾的书生打成重伤了。"
郑顺礼一把丢下瓜子,看向他们的,是太祖门人要么冷酷至极,要么暴怒到极点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