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我被妈妈们叫了起，穿上喜庆的粉色挑花褂子，喝了碗清粥后就要替出嫁的二姐陪房了。

　　长长的回廊上早早挂上了大红灯笼，昨夜那场细雨不依不饶，下到现在仍未停。我鞋袜渐湿，不禁停下，想着人回去拿些换洗物件。前头领路妈妈回过头来敦促，并见告其他房的小姐们早已期待，二姐念我年幼，才许我多睡了一刻。

　　我心下盘算，二姐断是一向待我好，可有些事情终是迁就不得。

　　妈妈见我驻足不语，想我任性惯了，便付托了人回去拿洁净的鞋袜，随后与我说道：“宅子里头的小姐多，现下都在二小姐房里陪房，六更天二姑爷就要来接了，这家长里短来，家长里短去的，三小姐能与二小姐说体己话的时间就不多了。”

　　我心中苦涩，萧景。纵使如今他已是夏侯家的二姑爷，我仍是放不下心里的不甘叫他一声姐夫。遥记很早以前，两家尊长玩笑，虽夏侯家里女儿多，要许给他的终究是我……

　　不知不觉已到二姐门前，妈妈掀开厚厚的帘子，一股掺着鸭梨香的暖流扑面而来，房中小姐们停住了说笑声，见我进来并不招呼，三三两两的挤眉弄眼，想来我今日又有哪里不妥。

　　二姐坐在大红色娟纱屏风后，我隐约瞧见她满面红妆，浅笑悠然。华贵的嫁衣上金线作纹，胸前挂着大块汉白玉珏，另有她身后那大副的鸳鸯锦帐，据说是她亲自绣的。

　　她招了招手，让我已往。我向前走了两步便驻足，只听喜婆说这样不合规则，会折了新娘子的福气。

　　我的教养妈妈也乘隙说道：“刚刚三小姐湿了鞋袜，未免着凉，还许老奴带三小姐去偏厅换下。”如此为我解了围。

　　偏厅与前厅不外隔着一道黄梨木屏风，我听见有人说我言行举止缓慢愚笨，二姐为我教训她们道：“阿瑾儿时智慧伶俐，若不是当年伤了脑袋，只怕如今在座姐妹们是谁也不及的。当初大姐嫁与恭顺侯爷时曾对我千叮万嘱，要顾好长房小妹，现在我也要嫁作他人为妇，还望众姐妹往后多加体谅照顾，切莫忘记，阿瑾是长房嫡三女。”

　　二姐向来威严，众小姐急急称是，喜婆也劝道：“大喜日子，新妇切莫动气。”

　　我走了出去，二姐连忙给我指了个离她近的位置，我心中何尝能不感动，见她从屏风后伸脱手来，我连忙握住：“姐姐……”眼里除了泪水另有不舍之情

　　她轻声哄我：“别哭，来日若是想二姐，便递了造访帖子来景王府，二姐就派车来接你。”

　　我点着头，她又嘱咐道：“平日里别和姐妹们闹别扭，把小性子收起来，你也到及笄之年了，用不了多久也是要嫁人的，得拿出世家小姐应有的气度来，莫让人小瞧了。”

　　正说着，外头突然响起了锣鼓唢呐声，小姐们一个个站起来，垫着脚尖朝外头望，嘴里叫着来了来了。

　　二姐松开我的手，欣喜地朝喜婆道：“快给我戴上盖头。”

　　我手里捏着二姐的余温，不知所措的站起来，喜婆叫我将二姐扶到床前，我感受着二姐的激动，只因她的手微微哆嗦。门外也响起了鞭炮声，我听见萧景着急地叫道：“开门！求诸位小姐行行好，快开门！”姐妹们压着门不让进，直叫外头的新郎塞红包，二姐也轻笑着，我心中忽而一扫之前的郁闷，在这场戏里，也许，我才是格格不入的那小我私家。

　　目送着二姐上了花轿，母亲欣慰的抚着我的头：“什么时候我们阿瑾长大了，嫁人了，能这样送你的，便只有我了。”

　　是啊，大姐出嫁时有我和二姐相送，二姐出嫁有我相送，等到我出嫁便再也没有嫡亲姐妹相送了。

　　我轻轻的靠在母亲身上，说：“那阿瑾便不嫁人了。”我舍不得母亲独自一人站在这里。

　　今日是二姐三朝回门，婆家谴了二姐嫂子来随门，带了好些回门礼来，各房小姐驻足在正厅与后院接壤的拱门前，伸着脑袋的往外望，她们是没资格去见礼的，只有在回门宴时才气瞻仰一眼。

　　妈妈带着我走过拱门，再次提醒道：“三小姐是景王妃的嫡亲姐妹，景王嫂子陪回门就是来探门风的，三小姐切记言行举止要规则妥帖，王府里才不会小瞧，景王妃往后年月才好过。”

　　我点颔首，随着妈妈来到正厅廊下，期待召唤，侍女们不时替我整理着衣裙，这件淡黄色配嫣红褂子的罗裙，是大姐昨天派人送过来的，付托了二姐回门之日去见礼时一定要穿。而我并不喜欢这花色，我自己的衣服并非上不得台面，为何就不能穿呢？

　　屋里景王嫂子与父亲母亲家长里短的说着，不时一两句传到我耳朵里。

　　“景王与景王妃是天作之合，自古联姻哪有这般两人相惜的佳缘。”

　　“如今时局不稳，唯有咱们几家报团取暖才气恒久啊。”

　　“听说恭顺侯近日被称得病，圣上命他府里养病不得外出，不知恭顺侯夫人可有来过什么消息？”

　　“听说镇军将军许重华大破芜军，想来也快班师回朝，将军不外刚及弱冠，后府无正，若能与夏侯府结成连理之好，于我等可是一大助力呀。”

　　站了两刻，我双腿已是疲软，伸手拉了拉妈妈的柚子：“要不通报一声吧？我站不住了。”

　　妈妈面露难色，劝慰我道：“小姐再等一会儿，夫人很快就召见了。”

　　正说着，一个长相极聪慧的女子出来笑着问道：“三小姐可是等急了？夫人请您进去呢。”

　　我一脸窘迫，想来是我说话太过高声了。

　　随着妈妈进去，由着指导依次向景王与二姐见礼请安，后向景王嫂子与怙恃见礼。

　　参见景王嫂子时，她直盯着我瞧，随后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赏给了我，还笑道：“三小姐眉清目秀，配上这嫣红缠银丝的褂子更是面如挑花，煞是可人。这是恭顺侯夫人赏的吧？”

　　我点颔首，景王嫂子淡笑着松开我的手，父亲起身立即邀请道：“后堂已备好薄酒，请王爷王妃，夫人移步用膳。”

　　我本是要随着母亲身后一起去的，谁知母亲却突然拉住我，极其小声隧道：“你随它房姐妹一起去，等会儿就坐偏桌罢。”

　　我心里一颤，遂问道：“母亲？阿瑾做错什么了吗？”

　　母亲却不理我，朝妈妈使了个眼色后，赶着父亲他们而去。

　　厥后妈妈告诉我，夫人问话，我怎可颔首回应，搪塞了事。既不够大方，也过于失礼。

　　可我该说什么呢？我没有大姐那般伶俐讨巧，也没有二姐聪慧皎洁。逢人问话向来只知回应，不懂如何尓宛迎逢，诚如它房姐妹所形容，愚笨缓慢。

　　我问妈妈，儿时我从树上跌落以前，是否也较之如今一般？妈妈告诉我，那时的我极其讨喜，对人对事从善如流，面见亲贵绝不露怯，比之大姐二姐过之不及。

　　想来我是回不到以前那般了，那一摔，将我八岁之前的影象摔得支离破碎，只留住一些片面，供我怀想……

　　后堂五张大圆桌分部有序，正中是景王与怙恃亲一干人所座，右侧则是它房夫人与伯父所座，左侧两张圆桌，则是家中兄弟姐妹坐着，外堂则是景王府随行的妈妈与大丫鬟坐着。

　　见我没座主座陪侍，家里姐妹少不得奚落我一番，我早已习惯，从而置若罔闻。

　　萧景认真待姐姐极好，亲自为姐姐布菜，两人不时耳语轻笑。印象中他向来温柔，喜欢说笑，极会照顾人。不像另一个，经常绷着脸，不会笑也不说话，总是怯生生的盯着人。

　　我突然惊悟，我印象里是有这么一小我私家的，似乎认识多年，与萧景形影不离，年岁相当。可我就是记不得那人是谁了。

　　耳边是谁说了句景王嫂子不得了，我回神，转过头去，只听二房的巨细姐自得地说这是二姨探询到的，便开始说起了景王嫂子的事。

　　“人人都知道景王有位了不得的嫂子，却不知道赵媛是谁。据说当年要不是景王兄长摔伤了腿，哪里轮获得他萧景承袭景王之位？赵媛本是景王府一名谋士之女，厥后成了景王兄长的妾室，又因景王兄长未娶正室，这赵媛成了他唯一的女人，才有了今日的名气。虽说赵媛只顶着个妾室的名分，可你们瞧瞧，人家岂论随从照旧行头都是正室夫人的派头。老景王妃对她也是极其欣赏，王府中各个事项全交由她来打理。你们个个羡慕长房二小姐嫁得好，岂知她不外是个空架子。现下是新婚燕尔，惹人艳羡，日子长了一定也哀戚。”

　　“不行能！”我一时激动，便忘了场所站起来指着她道：“你不要乱说！”

　　原本一片欢声笑语，被我这么一叫，霎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肇事，愣头愣脑地站在原地，直到妈妈扶住我，朝我使眼色道：“三小姐又头晕了是不是？让老奴扶您回房歇息吧。”

　　母亲面色已是尴尬至极，景王嫂子绝不介意的笑道：“听闻三小姐曾受过伤，如是遗留了些病症，照旧要细心照料才是，切莫疾言厉色。”

　　父亲低头一笑：“幼女无状，还劳夫人挂牵，老夫内疚。”说完，父亲朝妈妈点颔首，妈妈便立刻携了我向景王嫂子谢礼，随退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