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风皓没有作声惊扰,缄默沉静地如同不存在一般,静静在一旁期待着乔言主动说话。
现在,他不缺这点时间。
一根烟抽完,乔言将烟蒂丢到烟灰缸里,然后站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再次在原位置坐下来。
她问:“想从哪儿听起?”
喻风皓道:“战地。”
在跟苏木交往期间,喻风皓最不喜的就是她去战地,他觉得那些事跟她没有关系,用不着她去冒险,也不懂她做那些事的意义。
其时他也是记者,很普通的娱乐记者,在他看来这圈子太乱了,无中生有的新闻、不择手段的获取、私下里的阴暗交易,让他对记者职业一度发生质疑。
于是他在这方面跟苏木发生分歧,自苏木从战地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在争吵,永无止境的争吵,时间久了,他愈觉察得无法忍受,所以他选择分手。
他曾在苏木的资助下获得不小的成就,在离开后,他失去了所有,心灰意冷地选择告退,离开了充满诱惑的京城,回到这个看似平静的白宁镇。
直至他意外看到《木说系列》。
他虽然不清楚苏木的战地经历,但他熟悉苏木的文字,所以一眼就看得出《木说系列》是苏木写的。之后他就跟疯了似的,搜集往期的《木说系列》,没有放过每一期的内容,而在这一期一期的阅读里,难免对苏木的事情发生极大的敬意。
近日来,他兴起勇气想要联系苏木,可他再也联系不到了。
电话永远没有人接听,信息永远不会有人再回复。
喝了一口水,乔言润了润嗓子。
她所要求的,喻风皓也已经办到了,他为解惑支付一定的价钱,自然也没须要继续隐瞒。
“行。”
乔言开始讲述。
苏木的勇敢、机智、冷静,抱着必死的决心去视察,曾多次遭遇过危险,只为追求亲眼所见的真相。
在那里,苏木做过许多事,报道过许多真实新闻,因笔锋过于锐利,也引得国际上不小的关注。久而久之,她的存在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于是在看似海不扬波的某一天,苏木被绑架了,虽然厥后乐成营救,但千般折磨让苏木受到很大的刺激,报社没敢让她继续待下去,而是赶忙让她回来。
但对于苏木来说,那不外是个开始。
被绑架的残酷经历,在苏木心里留下不行磨灭的阴影,回国后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和抑郁症,所患的病症让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回先前的体验,经常熬夜失眠,从噩梦中惊醒,这严重影响了她的日常生活宁静时事情。
因为她其时本就在跟喻风皓打骂,关系闹得很僵,甚至经常冷战,于是她也没有告诉喻风皓这事,直接让乔言同她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还算不错,最起码定时去那里之后,她在那里获得一定的治疗,精神状态也慢慢好转。
在那段时间,她发现乔言撰写的书,在一一看完后,决定撰写《木说系列》——那些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事。而“木桥”的笔名,“木”字来自于“苏木”的“木”,而“桥”来自于“乔”的同音字,她说是因为乔言才决定写下这一切。
再厥后,在无数的争吵中,喻风皓同苏木分手了。
至今乔言还会记得,苏木那晚拿着行李来找她,坐在飘窗前看着窗外吸烟,一点一点讲述着跟喻风皓的经历,从相识的资助到顺其自然的交往,再到最后因种种理由争吵而分手。
苏木其时很平静,但却跟丢了魂似的。
她说完喻风皓,就说着曾经的过往,一件又一件的事,似乎要将她这辈子所有的经历都说完似的。
她们聊了一夜,基本都是苏木在说。
那天事后,苏木就搬了家,辞掉事情,而且再没去看过心理医生。
乔言清楚苏木的状况很差,经常已往看她,但没有想到,苏木会真的悄无声息地自杀。
那时候,苏木的《木说系列》才写到十个,她书桌的电脑前还摆着第十一个故事的开头,但她的人已经躺在浴室里再无声息。
乔言没有说太久。
多数的事,她都是一笔带过。
但是,喻风皓俨然有诸多问题,在乔言平静下来后,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同乔言发问。
——她在战地的生活是怎样的?被绑架的具体情况如何?她蒙受过几多的痛苦?
——苏木搬新家之后的状态究竟是怎样过活的?
——如果他多询问下苏木的情况,如果他没有跟苏木提出分手,那么,苏木会不会死?
……
许多许多。
他有太多想知道的事情。
一如他最初认识苏木的时候,这位领路的前辈,身上充满着数不清的谜团和魅力,其时那种感受让他陶醉到不能自拔。
只是久而久之,当他拥有了她,近距离相处,听她说着那些他不感兴趣的言论,那些他无法理解的信仰,他觉得她索然无味,甚至一度厌烦她。
到现在,最初的那种熟悉感受,再一次涌现出来。
他想知道她的一切。
多数问题,乔言照旧会回覆他。
那不是同情,也不是必须。
眼前这个男人,是早就苏木自杀的原因之一,那么,就算苏木不乐意,她以苏木有人的身份,也很想看到喻风皓如今的懊恼与痛恨。
伤害过他人的,应当由此下场。
否则,对被伤害的人,不公正。
他们说了很久。
从天亮到天黑。
整整三个小时。
客厅里没有开灯,陷入黑夜带来的暗色里,仅有些许微弱的光照,隐约看清他们俩的轮廓。
在喻风皓问的再也没有话的时候,客厅里陷入缄默沉静中。
乔言喝完一杯水,没有再说话。
良久。
喻风皓说:“我想去当战地记者。”
黑黑暗,乔言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应。
她只卖力说喻风皓想要知道的真实故事。
喻风皓做出怎样的决定,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而她也并不感兴趣。
“歉仄,打扰了。”喻风皓的嗓音有些哑,他从沙发上站起身,然后朝乔言鞠了一躬,再次站直身子后,他一字一顿道,“谢谢。”
说完,他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
他走得很快,像是落荒而逃。
乔言不紧不慢地将烟灰缸里的烟灰和烟蒂倒到垃圾袋里,然后站起身,准备丢到门口的垃圾桶里。
*
与此同时,门外。
付凉刚一到六楼,就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顿住,以为是乔言。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喻风皓那张狼狈的肿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