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破地狱意外的在一种喜剧的气氛中结束了，或者是人的恳切动神，让那三根有魔力的香守住了天地人眼，或者是温泉的间歇性运动强度还不足酿成一场井喷，而且恰巧在破地狱的最后关头结束，总之，鬼首入世没有得逞，自然灾害也没有发生。场坝上的消息逐渐消停，火光熄灭，人们陆续散去，受伤的人或许也获得了安置。蛊惑人心的温泉既没有喷发，人们未曾象昨夜一般发狂，群龙无首，也无人领导他们搜捕那几个黑暗作梗的捣乱者——事实上他们也基础不行能想到这一层——村民们各回各家，熄灯睡觉。镇山村恢复到一个正常夜晚下的古老村寨该有的宁静与宁静中去了。
倘使没有发生另一场意外的话，这份宁静与宁静本可以连续到第二天天亮的。
我们检查过门窗，把煤油灯藏在供桌下面，以免被邻居觉察。幸亏我家祖屋位于街巷尽头，独门独户，等外面完全静下来，灯光熄灭洁净，估摸疲倦一晚的人们已进入梦乡了，我们便动手将衣服行包做铺盖枕头，弄出三张“床”，——必须留一小我私家值夜。好好睡上一觉，养精蓄锐，等到天亮去跟雅温丫妹布杰汇合。
我头一个值夜。
我起初坐在屋里，等到另外三小我私家都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便轻轻走出房间，坐在走廊靠近楼梯的地方，一扇窗户的下面。
现在是几点钟？我习惯的抬腕看表，荧光表针停在十点上，那是昨晚我们从上寨返回下寨的时间。离天亮不远了吧。夜黑得深沉，后半夜的风比前半夜更冷，从空空的窗洞无遮无挡的灌入，我裹紧身上披的一件衣服。我摸了摸窗框，又摸了摸墙壁。明天先得把这屋子收回来，明天大大方方去找村长，告诉他我是谁来此何关，再上后山寻一处最好的墓地。他爱摆出什么嘴脸就摆出什么嘴脸吧，看在他已经脑袋开花的份上，骨灰盒那笔帐我以后再和他算。先收回屋子，填了水池，请泥水匠修一修，再照原来的样子摆上家具。
摆上家具给谁用呢，一屋子的鬼吗？我一怔，马上醒悟了过来。
算了，算了，屋子不要了，墓也不找了，回省城吧，回家吧。
这里不是我的家，这里也早就不是你们的家。天地之大，哪里不能寻到一处洁净地方安置一撮白灰呢？
我坐在黑黑暗，望着黑暗的窗外。闹鬼的山村已熟睡。鬼也是需要睡眠的。远处两三点昏淡的磷火在值夜。天上无星无月，地上寂静无声，夏夜的山村寂静得连一声虫鸣都听不到。里屋睡着的人们也无声无息。
我突然被一种错觉控制住了，我似乎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了这一个闹鬼的村寨，而这闹鬼的村寨中也只剩了我一个活人。但我并不畏惧，一点儿也不畏惧，我只感应无边的，不行言说的寥寂。既然所爱的亲人都已成鬼，与鬼相伴，又会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呢？到了那一天连幽灵都无可寻觅，这世界剩了一片完全的死寂，才真正可怕呢……
平生第一次的，我希望这世上有鬼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