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碧凝已经对薛菀的意图有所预料,听到她对阿雅的形容亦不由好奇,顺势问道:“桃花如何在冬日里盛开呢?”
薛菀笑了笑,颊边酒窝重新显现:“原本尊长们都以为小女人异想天开,只耐心哄她重新许个愿望。偏有几个少年不知从哪里寻来桃花色的缎料,手巧的丫鬟扎上树枝,倒真有了桃花满园的模样。”
姚碧凝脑海中勾勒出那番画面,委实新奇。
“为首的少年,姚小姐就再熟悉不外了。”薛菀的语气变得郑重。
“他是陆笵。”姚碧凝依据薛菀的说辞,答得肯定。
薛菀颔首,笑意从脸上消失,她眉间笼上愁云,语重心长地开口:“姚小姐,我说这些,绝不是为了用所谓已往困住你与陆笵的未来。”
姚碧凝从她的目光里捕捉到一丝真切,稍纵即逝:“还请薛小姐直言。”
“阿雅已经不在了,她走的时候正值豆蔻般的年纪。即便她与陆笵是青梅竹马的缘分,也没有举案白头的姻缘。”薛菀字字句句,说得洁净利落。
姚碧凝没有开口,待其后语。
薛菀柳眉低垂,望向碧凝:“我想告诉姚小姐的是,从前是阿雅,如今是我,无论陆笵喜与不喜,两家人定下的姻亲不会轻易变换。”
“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碧凝浅笑,如是反问。她所饰演的角色,理应是这样。
薛菀摇了摇头:“不,姚妹妹。已往我从来没有想过会与陆笵发生交集,直到胞妹骤然病逝,我被迫顶替了这个位置。可彼时心里系着旁人,不是没有反抗过。结果时间一年年已往,我除了期待,没有半点余地。”
“为什么?”碧凝突然对薛菀发生了深深的同情。
“因为姑母需要这份姻亲,而姑父是最重诺言的人。”薛菀的手里捏着一枚果子,指间慢慢收紧。
她的话说得并不清明,但碧凝知道,言至于此不应追问。
姚碧凝被部署在薛菀隔邻的厢房暂住,陈设却全然差异。
推开门扇,入目是一架核桃木镂刻的四折屏风,每折正中以玉璧为底,纹饰暗合四君子的美誉。绕过屏风是材质相同的博古架,错落摆放着几件珍玩。其中一件石榴摆件全以宝石嵌成,粒粒圆润的珍珠沦为铺垫的陪衬。角落里不起眼的落地冰裂纹瓷瓶里,是一株翡翠为瓣的绿梅。
碧凝伸手抚过床榻边垂挂的珠帘,博山炉上飞鹤行云,袅袅绰绰是沉香。
这间厢房的部署显然下足了时光,随处流露出精致与奢侈。碧凝想起薛菀房中的简约,走到屏风跟前,拭过镂雕漏洞,果真纤尘不染,隐约嗅到极浅的桐油味道。
叩门声响起,碧凝回首,只见陆笵阔步而来。
“见过薛菀了?”陆笵坐在官帽椅上,颇有兴味地扫过屋内陈设。
“薛小姐还提到了一小我私家。”姚碧凝略一停顿,“她的胞妹,阿雅。”
陆笵的神情没有半分松动,他的目光落在博古架的石榴摆件上:“母亲费了不少周章。”
姚碧凝以为陆笵不愿提及与阿雅有关的往事,究竟是青梅竹马的生离,转而说道:“简直如此,若我臆测得不错,这些工具应当是近日才搬来此处。”
“何以见得?”陆笵徐徐问道。
姚碧凝莞尔,分析起来:“虽然沉香掩盖了几分,屏风细闻亦有桐油的味道。况且这间屋子中的摆件险些没有落灰的痕迹,我想若不是扫除的人过于尽善尽美,即是从匣子里新近拿出来。”
“父亲一向欠好靡丽,即即是书房也没有多余装饰。”陆笵增补道。
“因此这一切完全是因我到来而准备的,自然不是看重,而是一种巧妙的施压。”姚碧凝轻叹一声,“由此可见夫人的决心,这果真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差事。”
陆笵不置可否,话锋一转:“知玉还留在北平。”
这个名字令碧凝不禁微怔,那个似孟春晓一般清瘦文静的女孩子,正是卖力话剧社里的服装:“陆先生此前能够知晓我是否要去公演的决定,是因为知玉?”
姚碧凝追念起那一日,在街道上与知玉蓦然相遇的情形。
彼时她在连绵的春雨里,踩着深深浅浅的水洼,去为高烧不退的宝儿买擦身的酒水。
正是在酒坊旁的屋檐下,碧凝遇到丝线散落一地的知玉。她将一束黛色丝线弯腰拾起,递给那个清瘦的短发女孩,闲谈间提及了自己无法赶赴公演的缘由。
陆笵绝不避忌地认可:“此前我同你说过,镇守府不会无动于衷。既然有人着意利用圣约翰的学生,知玉的存在是须要的。”
“我需要尽快找到小我私家。”姚碧凝适时开口,她知道凭借一己之力,基础难于在偌大的北平城里追寻唯一的线索。
“在北平的一切,你完全可以信任知玉。”陆笵从衣袋中拿出一张字纸,字迹是苍劲的墨色,“她的地址。”
槐花簇簇开着,清晨的日光铺洒在树冠上。高峻的老槐树下围着几个稚嫩的孩童,伸长了一根竹篙,努力垂打着枝叶。
浅白的花朵扑簌簌地抖下来,堆在树下一块半旧的棉布上,雪一样的清甜。
姚碧凝踩着小羊皮鞋,噔噔的蛩音落在悠长的胡同里。她望见飘雪般的槐花树,停下步子。
“姐姐,你也是来找李爷爷的么?”一个绑着红头绳的小女人手里捧着槐花,歪着脑袋问。
姚碧凝看一眼门牌,朝小女人微微一笑:“那李爷爷在吗?”
小女人正要回覆,旁边一个胖乎乎的男孩朝碧凝摇了摇头,脑后一根小辫子随着甩起来:“李爷爷不在,他最近都不在。”
“可是适才李爷爷……”小女人不平气地开口,却被那男孩又一次打断。
他朝小女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忘了李爷爷许咱们摘槐花,都说了什么?”
小女人嘟着的嘴瘪下去,转过身去不再接话了。
这一番下来,姚碧凝已约莫明白,看来这里确实就是李氏衣铺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