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斛尤，大忽悠

　　瀚海欲空青见月，燕支未染白如琼。

　　当李曜一行来到了删丹长城外，恰好有幸看到远方焉支山七月飞雪的壮丽奇景，然而队伍中的许多人却无心也无力去欣赏。

　　沙漠茫茫，黄沙漫漫，敦煌的世家子弟们全部都是生平首次远行，经过上千里远程跋涉的折腾，各个都已疲惫不堪，险些提不起精神。

　　安红玉策马凑到李曜身边，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隧道：“李仙子，快瞧瞧，孩儿们都快栽下马去啦，要不你给大伙儿吹个提神的仙曲儿，如何？”

　　初抵肃州时，安红玉从父亲安修仁口中得知凉州总管杨恭仁已被朝廷召回长安，担任中书令兼吏部尚书，便忙不迭地认赌服输，似乎求之不得似的，立马和鱼巧巧、张檀三人成众，险些随时随地都粘在李曜身边。

　　李曜指了指天上的一团火轮，没好气隧道：“你还真当我是神仙呐，我这会儿也是口干舌燥，待到歇脚的时候再说。”

　　话音落下，沙漠上突然泛起了一大队人马，如同潮水般涌来。

　　马上骑士的妆扮大多不似汉人，而在如林而立的长枪大槊当中，隐隐另有一面玄色大纛高高飘扬。

　　轰隆隆的马蹄声，似乎无数把敲进胸口的锥子，敦煌各世家的子弟们究竟生长于边地，无一不认出那面大纛乃是铁勒部落酋长的象征，整个队伍中马上一阵骚动。

　　张栋虽幼习武艺，弓马娴熟，却也不外是个刚及束发之龄的少年，哪曾面对过这般局面，惊慌之下，情不自禁地问向身边的李曜：“道长，对方……似乎来者不善，我等该如何是好？”

　　李曜没有回覆，而是直接单人匹马冲了上去，其所及之处，有如波分浪裂一般，劈面人马竟主动让开一条道，惊得诸多敦煌士族子弟目瞪口呆。

　　待得李曜来到那大纛之下，张栋看清那所谓铁勒酋长的身形面目，竟忍不住惊呼了出来：“女人？”

　　女酋长忙催马迎出几步，在马上拱手一礼，激动很是隧道：“黛双得知道长今日返程会途经此地，特意前来参拜。”

　　李曜连忙还礼，随即环看一眼，这才微笑着道：“五娘，你们倒是往返得挺快，看来朝廷对你们相当看重，不知你现在是甚么身份？”

　　此时的祁黛双，头戴乌纱幞头，身穿绯色官袍，腰系金带，脚蹬乌靴，完全不复已往那邋遢假小子的形象，而祁简陋、伏风海、盖秀元等数位黄山寨主干亦都在场，瞧来尽皆洗面革心，与已往判若两人。

　　祁黛双喜不自禁隧道：“朝廷把焉支山、甘浚山北麓、龙首山直至红谷周遭数百里之地设置为焉支州，并任命黛双为刺史，四叔为别驾配合治理地方，对了，另有……”

　　祁黛双说着，突然指着身边一位低着头的青年，介绍道：“这位是梁元度，是为焉支州的长史，此次我们入京向朝廷称臣纳贡，元度即是咱们使团的正使。”

　　梁元度弯身一揖，面带愧色隧道：“当初梁元度有眼不识真人，言语有所冒犯，还祈道长见谅。”

　　李曜审察了梁元度一眼，忆起对方简直曾在黄山寨当堂揶揄过自己，不由淡然一笑：“呵呵，梁长史无需这般客气，究竟无知者无罪嘛……”

　　自从李曜资助黄山寨解除狼山部的威胁之后，曾经出言讥笑李曜的伏风海、盖秀元两人自觉心中忐忑，是以一见梁元度带头，便有样学样，纷纷上前向李曜请罪。

　　瞧见李曜与原黄山寨一众人等谈笑风生，安红玉也打马赶了上来，祁黛双等人又是一番见礼，随后祁黛双一声命令，列阵而待的迎接队伍立即左右一分，毕恭毕敬地策马陪同在李曜一行的两侧，张栋等敦煌士族子弟见此情形，无不为之动容。

　　行进间，梁元度向李曜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赴京面圣的前后经过。

　　原来就在李曜离开红谷的越日，祁黛双便迅速返回了黄山寨，经过寨中主干的一番猛烈商议，遂决定接纳已消亡多年且险些名不见经传的铁勒“斛尤”部的名义，迅速组建了一支上百人的使团，除了使团正使由能够讲一口流利突厥语、铁勒语、大唐官话的梁元度以外，副使则由全寨武艺最好的伏风海担任，祁黛双按捺不住好奇，也扮作铁勒部落的贵女加入了使团。

　　而在此之前，李曜为了淘汰祁黛双等人的麻烦，曾事先给庐陵公主写了一封信，委托对方照应一下祁黛双的使团。

　　庐陵公主虽骄纵奢侈，脑子却很是聪慧，自觉兹事体大，便将信转交给凉州总管杨恭仁过目。

　　杨恭仁何等见识，瞧见信上说这是一支主动脱离突厥统治并准备归附大唐的部落，哪还不知此事的重大意义所在，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不光以极高的规格接待这支所谓的“斛尤使团”，其后还为制止遭遇吐谷浑人的袭击，隆而重之地派出整整五千人马，就像呵护着易碎的瓷器一样，将祁黛双、梁元度等人一路护送到了关中。

　　说来也巧，斛尤使团抵达长安的时候，马邑的高满政恰好投降唐朝，正是李渊心情大好之际，一听这会儿又有什么来自碛北的部落遣使附唐，更觉喜上加喜，但李渊并没有自得忘形，照旧把此事摆在了朝堂上，结果诸公卿大臣全都没听说过什么“斛尤部”，仅有通晓突厥与西域事务的老臣裴矩能从名号上分析出这是一支来自铁勒的部落。

　　众所周知，在这个时代，只要是铁勒部落，肯定来自突厥的土地，李渊觉得现在急需宣扬国威，单凭这一点就足够了！

　　于是他立即下诏，诏令破例提升礼制规格，由礼部尚书唐俭，鸿胪寺卿郑元璹两位大臣率礼部第一等的仪仗队伍出城迎接来使。

　　当受宠若惊的“斛尤使团”使节被迎进了大兴宫，并现场展示令人作呕的突厥人头之时，天子李渊及朝堂诸公卿所有的疑问，不由立刻吞回了肚子。

　　随后，梁元度凭据李曜对祁黛双的交待，说部落的先祖曾一度与陇右汉人融合，所以部落族人皆有汉家姓名，之后又因战乱流落碛北，才重新成为铁勒诸部的一员。

　　厥后，李渊问及斛尤部依附朝廷的缘由，梁元度回覆说这是因为部落实在忍受不住突厥别部的横征暴敛和残酷统治，于是才会杀突厥人造反，转而投向大唐王朝。

　　梁元度说得条理清晰，态度老实，情感真切，险些都是从黄山寨的实际处境来解释，并没有说什么仰慕天颜、久仰天朝之类的台面话，反倒让满朝文武认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再厥后，梁元度言及部落前任酋长不幸死于突厥人之手，又没留下子嗣，其长女不得不继续酋长之位，在突厥人的疯狂压榨下，艰难求生的经历，更是说得声泪俱下，惹得李渊都忍不住拭了一下眼角的泪花儿。

　　于是乎，最后在天子引发的一片泣声当中，那一道令祁黛双乐得合不拢嘴儿的圣旨便由此降生了。

　　李曜听完讲述，突然放声大笑，对祁黛双笑道：“哈哈哈！忽悠？你们真会忽悠，大忽悠！”

　　斛尤部一干人等不由面面相觑，只有祁黛双忍不住雄心勃勃隧道：“嘿嘿，大斛尤？道长言过其实了，我们才一万多口，暂时还当不得‘大’字，不外嘛，未来我斛尤部若是有个上百万人，倒是可以加上的。”

　　李曜向她翘起了大拇指：“有志气，好好干。”

　　祁黛双激动地挥了挥拳头：“嗯！多谢道长勉励。”

　　两人对视了片刻，又是几声欢笑……

　　笑声方停，谁也没有注意到李曜的唇边轻轻掠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狞笑：“只可惜，你这立志成为‘忽悠王’的假小子，永远都是一个被我忽悠的工具，而且我不光忽悠你，还要继续忽悠更多的人，直到忽悠出一个完美的未来，一个令我满意的世界，没有为止！”